天啟十九年的夏末,本該是收獲的季節,卻因一連串撕裂天穹的雷霆與連綿如注的暴雨而蒙上了陰影。暴雨持續了整整七日,仿佛天河倒瀉,最終在山西東南部的太行山南麓釀成了巨禍。山洪如同掙脫囚籠的猛獸,裹挾著巨石和斷木,咆哮著沖向下游的漳河、衛水。河水瞬間暴漲,渾濁的浪頭輕易漫過堤岸,最終在潞安府(今山西長治)境內數處關鍵地段發生了駭人的決口。
洪水如脫韁的野馬,吞噬了沿途的一切。低洼處的村莊轉眼消失,只剩下渾濁水面上漂浮的屋頂和掙扎的牲畜。潞安府城地勢稍高,卻也未能幸免,城墻在洪水的浸泡和沖擊下多處坍塌,城內積水深達數尺,官倉、民舍浸泡其中,災民們被迫爬上屋頂、城頭,哀鴻遍野。通往外界的主要官道被沖得千瘡百孔,數座石橋被攔腰斬斷,信使為了送出第一份求援急報,幾乎是用性命蹚出了一條路。
當那份沾染泥水、字跡因倉促和寒冷而略顯扭曲的八百里加急文書,被渾身濕透、幾乎虛脫的信使送入紫禁城時,已是災后的第三日深夜。翌日清晨的朝會,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朱由校坐在龍椅上,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急報仿佛有千鈞之重。他年輕的臉龐上籠罩著一層寒霜,逐字逐句地聽著工部尚書的稟報:
“……陛下,潞安府及周邊三縣受災最重,初步估算,淹沒田畝超過四十萬頃,沖毀房舍無算,受災百姓恐逾三十萬之眾……府城城墻坍塌三段,官倉進水,存糧恐已不保……通往潞安之官道,自順德府以南,幾乎全線中斷,大小橋梁損毀十七座,其中黑虎嶺路段山體滑坡,阻塞道路,尤為嚴重……”
工部尚書的聲音帶著顫抖,每報出一個數字,都讓殿內百官的心沉下去一分。
戶部尚書緊接著出班,他的臉色同樣難看:“陛下,災情如此浩大,賑濟刻不容緩。京通倉存糧尚可支應,太醫院也已備下防疫藥材。然……然道路斷絕,漕運亦因衛水泛濫而停滯,糧藥如何運抵?若征調民夫,修復道路非旬日之功,且災民嗷嗷待哺,如何能等?若繞行他處,路途遙遠,損耗巨大,杯水車薪啊!”他重重地嘆了口氣,話語中充滿了無力感。
朝堂之上頓時一片嘩然。官員們交頭接耳,臉上寫滿了憂慮與無奈。天災的恐怖在于其無可抗拒,而交通的斷絕,則像是掐斷了最后一絲生機。有人提議立刻從周邊未受災州縣調糧,先穩住局勢;有人主張緊急招募民夫,不惜代價搶修道路;更有老臣回想起以往類似災情的處置,往往因運輸不暢導致瘟疫流行或民變,不禁扼腕嘆息。一股悲觀和焦躁的情緒在彌漫。
就在這壓抑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之時,一個沉穩的聲音清晰地響起,壓過了所有的嘈雜:
“陛下,臣有本奏!”
眾人循聲望去,只見內閣輔政沈驚鴻手持玉笏,穩步出列。他神色沉靜,目光銳利,仿佛并未被眼前的困境所擾。
“沈愛卿有何良策,速速道來!”朱由校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,身體微微前傾,急切地問道。
沈驚鴻環視一周,朗聲道:“陛下,諸位同僚,潞安水患,慘狀觸目驚心,然我大明歷經風雨,豈能坐視子民陷于水火而束手?以往救災之難,在于路途遙遠,運輸維艱。然今時不同往日,我朝已有鐵路!”
“鐵路?”許多官員面露疑色,那東西不是還在測試嗎?
“不錯,正是鐵路!”沈驚鴻語氣堅定,“京畿至順德府之支線,已然貫通,并經多次重載測試,運行平穩。一臺‘騰云—乙型’機車,牽引二十節車廂,可載糧數千石,日夜兼程,一日夜之內,必可抵順德府!此運力,堪比數千民夫、數百大車連日奔波之效!且風雨無阻,勝于漕運陸路多矣!”
他此言一出,立刻有保守官員反駁:“沈閣老,鐵路之利,或有耳聞。然順德府至潞安,尚有數百里險峻山路,尤其黑虎嶺,素有‘猿猴愁攀’之稱,如今更遭山體堵塞,鐵路又如何通過?此策豈非空中樓閣?”
沈驚鴻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問,他轉身面向質疑者,不慌不忙地拋出了他計劃中最關鍵、也最大膽的一環:“鐵路固然只通至順德,然我等可集格物新技之力,打通這最后一段梗阻!臣請陛下,急調格物院直屬之‘破障工程隊’,攜‘破山火藥’,馳援黑虎嶺!”
“‘破障工程隊’?‘破山火藥’?”這兩個陌生的名詞讓滿朝文武面面相覷,連朱由校也露出了探究的神色。
沈驚鴻深吸一口氣,他知道,是時候揭開部分底牌了。他向朱由校及眾臣解釋道,此“破山火藥”絕非軍中尋常所用的黑火藥。此乃格物院化學組,在他提供的“古籍殘篇”思路指引下,歷經數年秘密試驗,耗費巨資,克服無數艱難,才偶然制得的一種全新秘藥。其性暴烈無比,威力遠超黑火藥十數倍,開山裂石,無堅不摧!因其煉制極其困難,儲存使用要求極高,且威力過大恐傷及無辜,故一直秘而不宣,僅由絕對忠誠且經過嚴格訓練的“破障工程隊”小范圍掌控使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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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黑虎嶺天險,若以人力,非數月不能通。然若以‘破山火藥’精確爆破,計算得當,則頃刻之間,便可豁然開朗!”沈驚鴻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,“再輔以工部新制之便攜鋼架、堅韌帆布,快速架設便橋,搶通其余損毀路段。如此,以鐵路為干,以‘破山火藥’為鋒,以騾馬為輔,構建一條前所未有的救災快反通道,方有可能在最短時間內,將救命糧藥送至災民手中!”
他再次轉向朱由校,深深一躬:“陛下,此乃鐵路與格物新技首次協同用于國計民生之大事,亦是檢驗其是否為‘國之重器’之關鍵時刻!然‘破山火藥’事關機密,威力駭人,臣懇請陛下嚴令,此事由臣全權協調,破障工程隊獨立操作,無關人等不得窺探干涉!臣愿立下軍令狀,若此策失敗,或‘破山火藥’使用不當造成額外損失,臣甘愿領受一切責罰!”
沈驚鴻這番陳述,既有宏大的戰略構想,又有具體的技術支撐,更包含了極大的政治擔當。朝堂之上一片寂靜,所有人都被這大膽而前所未有的方案震撼了。尤其是那威力超乎想象的“破山火藥”,更是讓許多人將信將疑,又隱隱感到一絲恐懼。
朱由校的內心也在激烈斗爭。他信任沈驚鴻,也知道格物院常常能創造出奇跡,但這“破山火藥”聽起來實在過于驚人。然而,看著沈驚鴻那堅定而懇切的眼神,想到潞安府數十萬災民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,他猛地一咬牙,做出了決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