刺猬的眼睛是紅色的,看見我就發出「吱吱」的叫聲,聲音尖利得像是在警告。我突然想起三叔公以前說過,刺猬是五仙里的「白老太」,最記仇,誰要是傷了它的子孫,它能追著人咬三年。
「這是……」
「是從祠堂供桌底下摸的。」我爹壓低聲音,「老支書說,五仙亂了套,只有用活物當引子,才能讓它們互相斗起來。」
他的話還沒說完,石頭后面突然傳來「嗷」的一聲慘叫。我們探頭一看,只見那條死蛇的旁邊,蹲著只火紅色的狐貍,它的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著,像是被什么東西打斷過。它正用尖利的牙齒撕咬著一只黃鼠狼的尸體,那尸體的肚子被剖開了,內臟散落一地,和三婆屋里的那只一模一樣。
狐貍的眼睛是碧綠色的,瞥見我們時突然停下動作,嘴角咧開個詭異的弧度,像是在笑。它嘴里叼著半塊血淋淋的骨頭,那骨頭的形狀,像極了黑木盒子里的小孩指骨。
「狐仙……」我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「它真的顯形了……」
狐貍突然朝我們撲過來,速度快得像道紅光。我爹猛地把刺猬扔過去,刺猬在空中縮成個刺球,狠狠砸在狐貍臉上。狐貍發出一聲哀嚎,臉上被扎出好幾個血洞,血流進它的眼睛里,把碧綠色的瞳孔染成了暗紅色。
它轉身鉆進樹林,尾巴掃過灌木叢,驚起無數只黑色的飛蟲。那些飛蟲盤旋著沖向我們,我這才看清,那根本不是飛蟲,是密密麻麻的蜱蟲,每只都有指甲蓋那么大,肚子里鼓鼓囊囊的,像是吸滿了血。
我爹拉著我往山上跑,蜱蟲落在我們背上,咬得皮膚火辣辣地疼。跑到老槐樹下時,我突然被樹根絆倒了,摔在三叔公的墳前。墳頭塌下去的那塊更大了,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,像是通往地獄的入口。
洞里傳來「咯吱咯吱」的聲響,像是有人在啃骨頭。我探頭一看,嚇得差點暈過去——洞里堆滿了白骨,有人類的,也有動物的,層層疊疊地摞在一起,最上面蹲著個黑糊糊的東西,正背對著我們啃著什么,尾巴尖上沾著塊紅布,正是老槐樹上掛的那塊。
它猛地轉過身,我看清了它的臉——那是張人臉,卻長著狐貍的鼻子和耳朵,眼睛是碧綠色的,瞳孔豎成一條細線。它的嘴里叼著根血淋淋的手指,手指上戴著個銀戒指,我認得,是三婆手上的那只。
「三叔公?」我失聲喊道。
那東西咧開嘴笑了,露出兩排尖尖的牙齒,牙齒縫里還塞著幾根灰色的毛發。它慢慢站起來,身體卻像蛇一樣扭曲著,下半身是狐貍的腿,尾巴上的紅布掃過地上的白骨,發出「沙沙」的聲響。
「以骨為引,以血為祭……」它的聲音一半像人,一半像狐貍的哀嚎,「我換了三十年陽壽,該還了……」
它突然朝我撲過來,我下意識地舉起手里的黃銅鈴鐺。鈴鐺發出「叮」的一聲脆響,那東西像是被無形的墻擋住了,在半空中痛苦地扭動起來,身體上的皮毛紛紛脫落,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皮肉,皮肉上布滿了蛇咬的牙印、鼠啃的孔洞,還有刺猬扎的血洞。
「還給我……」它伸出爪子抓向鈴鐺,爪子上沾著黑色的毒液,「那是我的……」
就在這時,樹林里突然竄出無數只動物——黃鼠狼、老鼠、蛇、刺猬,還有幾只顏色各異的狐貍,它們像是被鈴鐺的聲音引來的,瘋了似的撲向那東西,用牙齒和爪子撕咬著,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。
我爹拉著我往山下滾,耳邊全是慘叫聲和骨頭斷裂的聲響。滾到山腳時,我回頭望了一眼,只見老槐樹下的墳洞像是個沸騰的血池,無數只動物在里面互相撕咬,黑紅色的血順著山坡流下來,把土地染成了暗紅色。
那棵老槐樹的枝椏在風中劇烈地搖晃著,掛在上面的紅布被血浸透,像塊燃燒的火炭。突然,樹干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,縫隙里涌出無數只黑色的蟲子,瞬間爬滿了整個樹冠,樹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、掉落,露出光禿禿的枝椏,像無數只伸向天空的鬼手。
「它們在換命。」我爹癱坐在地上,大口喘著氣,「五仙共用一條命,誰能活到最后,誰就能得到新生……」
他打開麻袋,里面的刺猬不知何時已經死了,身體僵硬,尖刺上沾滿了黑色的血。刺猬的肚子被剖開了,里面沒有內臟,只有一堆白色的羽毛,和三叔公壽衣上的一模一樣。
天快亮時,我們終于走到了鎮上。我回頭望了一眼,后山的方向騰起一股黑色的濃煙,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燃燒。鎮上的人說,那是山火,燒了整整一夜,把整個村子都燒成了灰燼。
半年后,我爹得了場怪病,渾身長滿了紅色的疹子,像是被什么東西抓過。他臨死前死死抓著我的手,嘴里不停地念叨著:「紅布……鈴鐺……別撿……」
他的后頸上,出現了和三婆一模一樣的抓痕。
我把他葬在鎮上的公墓里,沒有立碑。回到城里的出租屋時,我發現行李箱的夾層里,不知何時多了塊紅布,紅布上沾著幾根灰色的毛發,還有個被啃得坑坑洼洼的黃銅鈴鐺。
那天晚上,我做了個夢。夢見自己回到了那個村子,老槐樹又長出了新葉,綠油油的,像是涂了層血。樹下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,后頸上有幾道抓痕,她朝我揮了揮手,手里拿著個黑木盒子,盒子里露出半截白色的骨頭。
「來啊。」她的聲音像三婆,又像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,「該你換命了。」
我猛地從夢里驚醒,聽見墻角傳來「窸窸窣窣」的聲響。打開燈一看,墻根的老鼠洞前,堆著幾粒黑色的糞便,糞便上面,放著根白色的羽毛。
窗外的月光慘白,照在窗臺上,像是鋪了層霜。我看見窗臺上蹲著個黑糊糊的東西,體型像只貓,卻長著條毛茸茸的尾巴,尾巴尖上沾著塊紅布,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。
它的眼睛是碧綠色的,正透過玻璃,靜靜地盯著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