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的眼睛是碧綠色的,正透過玻璃,靜靜地盯著我。
我抄起桌上的水果刀,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。窗臺上的東西歪了歪頭,尾巴尖的紅布掃過玻璃,留下道淡淡的血痕——那血痕和三叔公墳頭塌陷處滲出的汁液一模一樣,帶著股鐵銹般的腥氣。
「滾開!」我吼了一聲,聲音在空蕩的出租屋里撞出回聲。
那東西突然笑了,嘴角咧到耳根,露出兩排細尖的牙齒。它縱身一躍,落在窗外的空調外機上,碧綠色的眼睛在月光里亮得嚇人。我這才看清,它的前爪上沾著幾根灰色的毛發,和麻袋里刺猬背上的一模一樣。
樓下突然傳來「吱呀」一聲,像是有人推開了單元樓的鐵門。我沖到窗邊,看見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拄著拐杖站在樓下,后頸的抓痕在路燈下清晰可見。她緩緩抬起頭,銀戒指在月光里閃了一下,正是三婆那枚。
「后生,」她的聲音順著風飄上來,帶著股潮濕的土腥味,「東西忘帶了。」
我猛地關緊窗戶,反鎖,后背抵著冰涼的玻璃大口喘氣。手機在這時突然響了,屏幕上跳出個陌生號碼,歸屬地顯示是老家那個早已停機的鄉郵編號。
鈴聲響了七聲就停了,像是被什么東西捂住了聽筒。緊接著,一條短信彈了出來,只有一張圖片——
照片里是祠堂的供桌,五個牌位倒了四個,只剩下刻著狐貍圖案的那個還立著。牌位前的紅布上擺著個黑木盒,盒子敞開著,里面的白骨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截血淋淋的手指,手指上戴著枚銀戒指,戒面凹陷處卡著半片蛇鱗。
發送時間顯示是三分鐘前。
我把手機扔到地上,屏幕裂開蛛網般的紋路。裂痕里突然滲出些黏膩的液體,暗紅色的,帶著股腥臊味,順著桌腿流到墻角,在地板上匯成個小小的水洼。水洼里慢慢浮起些灰白色的絨毛,像是老鼠的體毛,又像是某種動物蛻下的皮屑。
墻角的老鼠洞傳來「咔嚓」聲,比上次在老家聽到的更響,像是有什么東西正用牙齒啃噬水泥。我握緊水果刀走過去,刀尖戳到墻皮時,突然感覺到對面傳來股力道——有什么東西在墻的另一邊,正用爪子和我對頂。
「咚!」
一塊水泥塊突然脫落,露出個硬幣大的洞。洞里嵌著顆圓溜溜的眼睛,瞳孔是豎起來的細線,在黑暗里泛著紅光。那眼睛眨了眨,突然往后縮去,緊接著,無數只眼睛從墻縫里擠出來,紅的、綠的、灰的,密密麻麻地盯著我,像是整個墻面都活了過來。
「以骨為引,以血為祭……」
沙啞的聲音從墻里鉆出來,一半像我爹,一半像三叔公。水泥墻面開始簌簌掉灰,裂縫里鉆出些細長的東西——是蛇的信子,吐著分叉的舌尖,帶著股腐肉的臭味。
我揮刀砍過去,刀刃劈在墻上,濺起片火星。蛇信子突然縮回墻里,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只灰色的爪子,指甲尖利如刀,在墻面上劃出深深的刻痕,那些刻痕彎彎曲曲,漸漸連成祠堂供桌下的符咒圖案。
「該還了……」
墻皮轟然倒塌,無數只老鼠涌了出來,它們的背上騎著指甲蓋大的黃鼠狼,黃鼠狼的耳朵里鉆著細小的黑蛇,蛇的鱗片間還粘著白色的刺猬刺。它們像股黑色的潮水,順著地板朝我爬來,所過之處,木質地板冒出青煙,像是被強酸腐蝕過。
我退到陽臺,抓起晾衣桿亂揮。晾衣桿打到個毛茸茸的東西,發出「嗷」的一聲慘叫——是只半大的狐貍,后腿不自然地扭曲著,正是祠堂里那個紅衣服女人的原型。它的肚子上有個血洞,洞里露出截白色的骨頭,和黑木盒里的指骨一模一樣。
「鈴鐺……」它用爪子指著我的口袋,血沫從嘴角涌出來,「給我鈴鐺……」
我這才想起,那枚黃銅鈴鐺還揣在褲袋里。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,像是塊正在融化的冰。我掏出鈴鐺,剛想扔出去,卻發現鈴鐺內側刻著行小字,以前被泥垢遮住了,現在被血漬泡得清晰可見:
「丙戌年三月初九,換?!?/p>
那是我的生日。
狐貍突然笑了,碧綠色的眼睛里流出暗紅色的淚。它猛地撲過來,不是搶鈴鐺,而是用尖牙咬住我的手腕。劇痛傳來時,我看見它的牙齒刺穿皮膚,血珠滴在鈴鐺上,鈴鐺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。
這一次不再是清脆的「叮鈴」,而是無數聲音混雜在一起的哀嚎——有老鼠的尖叫,蛇的嘶鳴,黃鼠狼的吱叫,刺猬的哼唧,還有人的哭喊。聲音撞在墻壁上,震得窗戶玻璃紛紛碎裂,樓下傳來「撲通」聲,像是有人從樓上摔了下去。
我甩開狐貍,它的身體在鈴聲里漸漸透明,最后化作團紅霧,被風卷著從陽臺飄出去。那些涌來的鼠群、蛇和黃鼠狼也跟著消散,只在地板上留下層灰白色的粉末,像是燒盡的紙灰。
墻洞里的眼睛消失了,裂縫里滲出的血漬也慢慢干涸,只留下道暗紅色的印記,形狀像極了老槐樹的年輪。
我癱坐在地上,手腕的傷口還在流血,血珠滴在鈴鐺上,順著刻痕匯成小小的溪流。這時我才發現,鈴鐺內側的小字下面還有行更淺的刻痕,像是用指甲劃出來的:
「五仙共命,缺一不可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