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羅手指點向海圖東方空白處的那一刻,不僅指向了可能的巨大財富,更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,在大明帝國的權力核心激起了層層漣漪,暗流驟然加速。
武英殿內,摔碎的茶盞碎片尚未清理,朱元璋背對著殿門,身形如同一尊凝固的鐵像,望著墻上那幅涵蓋了已知世界的《大明混一圖》,目光死死鎖在東部那片象征無盡海洋的留白區域。他的呼吸粗重,胸膛劇烈起伏。白銀!足以解決寶鈔危機、充盈國庫、支撐他所有雄圖霸業的巨額白銀,可能就在那片未知的蔚藍之后!這誘惑,足以讓任何帝王瘋狂。
但同時,帝王的多疑與謹慎也在瘋狂叫囂。一個來歷不明的俘虜,一幅簡陋的海圖,一個無法證實的指向……這會不會是敵人的詭計?調虎離山?引他耗費巨資進行一場鏡花水月的遠征?
“蔣瓛!”朱元璋的聲音沙啞而冰冷。
“臣在。”蔣瓛如同幽靈般現身。
“加派人手,給咱盯死‘四海綢緞行’,盯死所有可能與佛郎機人有牽連的官員、商賈!有任何異動,立刻來報!還有,那個巴羅……他的話,還有誰知道?”
“回陛下,僅限于吳太傅、格物院核心數人,及臣與少數心腹。已下達封口令。”
“好。”朱元璋緩緩轉過身,眼中已是一片駭人的清明與決斷,“管他是真是假,是陷阱還是金山,咱都要去看看!但絕不能莽撞!”
他看向肅立一旁的吳銘和聞訊趕來的太子朱標、魏國公徐達。
“老大,你怎么看?”
朱標眉頭緊鎖,顯得憂心忡忡:“父皇,海外之事,虛無縹緲,若興師動眾,勞民傷財,恐非善策。且如今沿海未靖,內患未除,是否應先行鞏固根本?”
徐達則截然相反,虎目放光:“陛下!標兒過于謹慎了!既然有線索,豈能因噎廢食?管他東面有什么,派一支精銳艦隊去看看便是!若是陷阱,揍他娘的!若是金山,搬他娘的!我大明兒郎,還能怕了海上風浪和幾個紅毛鬼不成?”他看向吳銘,“吳銘,你腦子活,你說,那東面,到底可能有什么?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吳銘身上。
吳銘深吸一口氣,知道自己的話將至關重要。他不能直接說出“美洲”和“波托西銀礦”,只能引導:“陛下,太子殿下,魏國公。巴羅所指方向,根據臣與格物院推算,需跨越一片極其廣闊的海洋,其距離,可能遠超我等想象。”
他走到《大明混一圖》前,用手大致比劃了一個從大明到歐洲,再到巴羅所指東方的巨大弧形:“佛郎機人自西而來,已證明大地確為球形。若東方真有廣袤陸地,其物產、礦藏,恐怕……不亞于西洋諸國,甚至猶有過之。巴羅船上發現礦石,證明至少有一條航線,正在將東方的物產運往西方。若我等坐視,假以時日,西方諸國憑借東方財富,國力大增,船堅炮利再反噬而來,則我大明危矣!”
他頓了頓,擲地有聲:“故,臣以為,無論東方是金山還是險阻,大明都必須去!不僅要探,更要占先機!此非一時之利,實乃關乎國運之長遠大計!”
朱元璋眼中精光爆射!吳銘最后一句,深深戳中了他的心坎。他朱元璋白手起家,深知先機的重要性!絕不能讓潛在的威脅成長起來!
“好!吳銘此言,深得咱心!”朱元璋一錘定音,“海上,必須去!但如何去,需從長計議。”
最終的決策在高度保密中形成:
加速“破浪”號修復與改進,并以其為藍本,秘密籌建一支規模更大、裝備更精良的遠洋探索艦隊,代號“星槎”。此事由吳銘總攬,工部、格物院、水師協同。
繼續對巴羅進行“軟性”審問,盡可能榨取關于東方航線、海況、風土人情乃至佛郎機人航海技術的一切信息,由格物院負責,蔣瓛配合安保。
對“四海綢緞行”及江南關聯勢力,暫時按兵不動,外松內緊,引而不發,等待“星槎”艦隊初步成型或對方露出更大破綻。
沿海水師加強巡邏與清剿,掃蕩已發現的可疑據點,震懾屑小,為遠航創造相對安全的后方環境。
帝國的戰爭機器,開始悄然轉向一個全新的、充滿未知的方向。
然而,風暴總是在平靜中醞釀。就在“星槎”計劃緊鑼密鼓推進之時,暗處的刀子,終于動了。
這日深夜,吳銘仍在格物院與周大巧推演新艦船的龍骨結構,一名蔣瓛派來的心腹千戶渾身濕透、帶著血腥氣匆匆闖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