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頭的夢囈像顆燒紅的火星,“啵”地濺在油燈芯上。沈靜姝剛要合上的應急裂縫頓在半空,膝頭撞在石床邊緣,疼得她倒抽冷氣——枕頭旁赫然臥著枚殘玉,在昏黃光暈里泛著溫吞的光,像極了落星驛火海里未燃盡的炭。
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過去,指尖先于目光觸到玉佩。嬰兒掌心大小的玉塊,初碰時冰得刺骨,指尖一攥竟慢慢泛起溫意,不像玉石的冷硬,倒似浸了體溫的獸骨。顏色是混沌的青灰,像蒙著一層陳年血垢,邊緣被巨力掰得參差,焦黑的灼痕嵌在裂痕里,指甲刮過竟簌簌掉些炭屑。最奇的是中心那圈淺凹,比銅錢略大些,煙熏的痕跡繞著凹邊暈開,像枚燒熔后冷卻的烙印。
“從哪來的?”她無意識喃喃,指尖絞著蘭草帕子的磨毛邊——帕子還裹著石髓精的幽寒,硌得掌心發疼。是石頭藏的?方才蕭煜在時,孩子攥著樹枝的手明明沒松過;是墨老?他送補給時連竹筒都擦得發亮,斷不會留這糊涂物;還是……第三雙眼睛?
后頸的寒毛猛地豎起來,像被北疆探子的望遠鏡掃過。她攥著玉佩往衣襟里縮,剛碰到貼身的螭紋銅符,玉面突然又涼下去,像塊冰碴子貼在心口。趕緊搖醒石頭,孩子的眼睫粘著燈灰,小爪子摳著她的衣襟,鼻尖蹭過她頸間的銀鎖:“姐姐?阿爺……玉佩亮……”
“是這個嗎?”沈靜姝把玉佩遞到他眼前,帕子邊角擦過玉面,竟蹭出點微光。
石頭的眼神亮了亮,又飛快黯淡下去,手指怯生生碰了下灼痕:“阿爺藏在床板縫里……不讓摸……晚上會亮,像星星。”他突然往她懷里縮,聲音壓得極低,“阿爺說,見了戴銀鎖的姐姐,才給看。”
銀鎖?沈靜姝猛地按住頸間冰涼的鎖片,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。陳騫早知道她會來?這殘玉與阮家軍到底有什么勾連?她想起地宮中那具骸骨的指骨——也是這樣,嵌著焦黑的痕跡,像攥過燒紅的鐵器。
精神力下意識探出去,比探石盤時更輕,像拈著根蛛絲。剛觸到玉佩,一股沉得砸人的悲愴突然涌進來——不是石髓精的陰毒,也不是鍛星訣的清寒,是雪壓斷槍桿的脆響,是餓殍喉嚨里的嗚咽,是老將軍站在荒原上的嘆息。
幻象在識海里炸開:漫天飛雪里,穿銀甲的將軍握著枚完整的圓玉,光芒透過雪霧落在殘兵臉上,玉中心嵌著塊龍紋佩飾,赫然是璃龍佩的模樣!將軍的披風被風扯得獵獵響,背后是插滿斷箭的城垛,他把玉往副將懷里塞,聲音抖得像篩糠:“護好阮家血脈……等先帝認……”
影像碎得比雪還快。沈靜姝猛地回神,指縫間滲出血——指甲掐進了掌心的石屑里。殘玉貼在胸口,和鍛星訣卷軸隱隱共振,銀箔星紋透過布衫映在玉面上,剛好填了那圈凹痕的空白。
璃龍佩是鑰匙?這殘玉才是阮家真正的信物?她攥著玉的手都在抖,趕緊用蘭草帕子裹緊,塞進貼肉的衣襟——左邊是凝神丹的溫潤,右邊是卷軸的涼,殘玉在中間溫溫地臥著,像顆跳得極沉的心臟。
油燈燃到了底,燈花簌簌往下掉。沈靜姝給石頭喂了塊干糧,孩子嚼著嚼著就靠在她肩上睡了,小手還攥著那根畫星圖的樹枝。她摸著包袱里的銅符,忽然想起蕭煜袖扣上的螭紋——和符上的紋路少了半道,莫不是也與這殘玉有關?
寅時的叩擊聲裹著晨霧傳來,三長一短,像啄木鳥啄著心尖。沈靜姝抱起石頭,蘭草帕子從膝間滑下去,剛好蓋住石髓精的布包。應急裂縫外,墨老的燈籠被布罩著,只漏點橘色的光,照見他鞋上的泥——不是星臺附近的黃土,倒像密道里的濕泥。
“走快些,霧散了就難走了。”墨老的聲音壓得極低,拐杖戳在青苔上,“吱呀”一聲刺耳。沈靜姝緊跟在他身后,精神力像撒開的網,掃過每叢荊棘、每塊怪石——風卷著霧擦過耳際,混著遠處瀑布的轟鳴,總覺得有腳步聲綴在后面,輕得像貓爪踩雪。
石頭在她懷里抖得厲害,小手死死攥著她的發梢,指甲掐進頭皮。沈靜姝摸出凝神丹瓶,塞到他手里:“暖的,不怕。”玉瓶的溫潤順著孩子的指尖傳過來,他果然不抖了,把瓶子貼在臉頰上。
穿過荊棘叢時,帕子被刮破個小口,血盟契約的殘片露出來點邊。瀑布的水聲突然撞過來,墨老在水簾前停下,拐杖往石壁上敲了三下:“進去后別說話,水聲會吞了動靜。”他遞過燈籠時,指尖的老繭蹭過她的手腕,那觸感和陳騫臨終前抓著她的力道有些像。
水簾砸在肩上,涼得人一縮。洞內的巖石滑膩膩的,精神力探出去,能“摸”到壁上的鑿痕——和石室的工匠手法一樣,該是前朝留下的秘道。快到洞口時,天光像碎銀般漏進來,卻突然被什么擋住了——是金屬摩擦的輕響,像狼頭木牌撞在弩機上的脆響!
沈靜姝猛地貼住洞壁,石屑硌得后背生疼。捂住石頭嘴的瞬間,指尖碰到他頸后的銀鎖,冰涼的觸感讓她猛地清醒——是北疆殘部!他們竟追來了!
“咻!咻!咻!”
弩箭破空的尖嘯穿透水聲,擦著她的發梢釘進石壁,“篤篤”的悶響里,石屑濺在臉上,帶著冷硬的疼。箭尾還在顫,黃銅箭頭閃著寒光,和山林里那架望遠鏡的顏色一模一樣。
“沈姑娘倒是機靈。”沙啞的聲音裹著狼嚎似的低笑,從霧里鉆出來,“阿古達首領說了,阮家的玉,該還給北疆了。”
沈靜姝的手摸向懷中的殘玉,玉佩不知何時變得滾燙,像揣了塊燒紅的炭。她盯著洞口那片晃動的霧影,突然摸到石頭手里的凝神丹瓶——瓶身上的星紋,竟和殘玉的光隱隱合在了一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