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老的警告順著傳物竹筒滾下來,帶著山巔晨霜的冷意,戳在沈靜姝耳后——那處剛被夜露浸得發僵的皮膚,瞬間像扎了根冰針,連呼吸都跟著滯了半拍。遠處山林的反光還在視網膜上晃,金亮得刺目,像極了當年阿爹劍鞘上的銅釘,在落星驛的火海里燒得發紅,卻比那釘尖更冷,更毒,像毒蛇蜷在草里,正用瞳仁舔舐著她的影子。
她指尖攥緊衣襟,布衫下的蘭草帕子硌著腰腹——帕子還裹著石髓精的幽寒,磨毛的邊蹭得皮膚發緊,倒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。跟著墨老往石室退時,每一步都踩著自己的影子,石階上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,指尖扶著巖壁,前朝工匠的鑿痕鈍得硌手,倒比墨老的警告更實在些。
洞口合攏的剎那,黑暗“轟”地涌過來,把天光掐斷在石縫外。石室里的油燈還燃著,昏黃的光暈裹著潮氣,把石頭的睡顏拓在石壁上——他還蜷著,小拳頭攥著那根畫星圖的樹枝,枝尖勾住了帕子的流蘇,睫毛上沾著的燈灰像碎雪,輕輕顫著。沈靜姝走過去,剛想把樹枝從他手里抽出來,卻見他往帕子上蹭了蹭臉,嘟囔著“暖”,那點柔軟突然撞得她心口發疼。
可這柔軟轉瞬就被寒意吞了。親王遇刺的消息像只潮蟲,順著耳道往里爬,攪得腦仁發漲。她摸出頸間的銀鎖,涼得像塊冰,貼在發燙的手心里,倒讓她想起蕭煜送符時的溫度——那枚螭紋銅符的冷硬,和此刻銀鎖的涼,像兩塊磨石,夾得她喘不過氣。皇陵是庇護所?還是個鍍金的籠子?若北疆的人真闖進來,這石室不過是塊大點的墓碑。
“必須知道更多。”她對著油燈喃喃,影子在石壁上晃得像要碎了。目光落在銀色卷軸上時,卷軸突然微微發燙,銀箔上的星紋似乎動了動,像在催她。精神力……上次探石盤時耗得狠,此刻太陽穴還隱隱作痛,但指尖已不自覺地凝起氣絲——像捏著根細針,稍一用力就會斷。
盤膝坐下時,帕子從膝間滑下去,剛好墊在石髓精的布包上,幽綠的光透過兩層布,在她裙擺上投了個星點。閉眼的瞬間,精神力順著石縫鉆出去,比上次順暢些,卻仍像在泥里拔蘿卜,每一寸都帶著滯澀。指尖跟著發麻,仿佛真的在摸那些巖石的紋路、荒草的絨毛——露水沾在“手”上,涼潤得像真的,連草葉上的蟲洞都能“摸”得一清二楚。
星臺廢墟的輪廓在感知里鋪展開,斷裂的石柱像斷指,指向灰蒙蒙的天。她把“視線”往東南山林偏,松濤的聲浪先涌過來,帶著松脂的冷香,接著是鳥雀啄食的輕響、甲蟲爬過枯葉的沙沙聲——直到撞上兩團死寂。
是那兩個探子。
精神力“湊”過去時,指尖突然發僵。他們穿的偽裝服糙得像樹皮,貼在巨巖后,連呼吸都壓得極輕。其中一人手里的黃銅望遠鏡,在晨光里閃著刺目的點,像之前瞥見的那道反光。沈靜姝咬著唇,把精神力凝得更細,想看清他們的臉——可太遠了,影像糊得像浸了水的墨畫,只能看見輪廓。
就在她要撤力時,那探子動了動,腰間的木牌晃了晃。狼頭!獠牙齜著,刻得粗糙卻兇狠,像阿爹當年畫在軍報上的北疆標記!
“嗡”的一聲,識海像被重錘砸了下。懷里的卷軸突然燙起來,隔著布衫都能感覺到銀箔在顫,和石盤共鳴時的頻率一模一樣!北疆殘部怎么會找到這?是為了血盟契約,還是為了她?阿古達沒死?無數念頭撞得她太陽穴生疼,精神力“嗖”地縮回來,眼前發黑,差點栽倒在石桌上。
石髓精的幽光晃了晃,她扶著桌沿喘勻氣,指甲縫里還嵌著上次摸石盤的石屑。得告訴蕭煜!墨老靠不住,他袖管里的碎紙還藏著秘密,報上去只會更糟。她摸出螭紋銅符,油燈的光在符上的紋路里跳,冰涼的銅面貼在發燙的手心里,像在降溫。試著注氣進去,符沒反應;用精神力探,被一層軟乎乎的屏障彈回來——果然只是信物。
正攥著銅符發呆,頭頂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,墨老的補給到了。沈靜姝把符塞回衣襟,布包蹭過石髓精,幽綠的光暗了暗。包裹落下來時,她先摸到了干糧的硬邦邦,再往下探,指尖觸到片硬紙——桑皮紙浸過蠟,邊緣割得指尖微疼,比之前的糙紙金貴多了。
展開的瞬間,呼吸漏了半拍。蕭煜的字,鐵畫銀鉤,“安否?需見。”四個字,“見”字的最后一筆劃破了紙面,墨滲得發黑。沈靜姝的心跳撞得肋骨疼,炭筆在手里轉了圈,炭灰蹭在指甲縫里,和石屑混在一起。她趴在竹筒邊寫回復,筆尖劃破蠟層的聲響在石室里格外清:“安。北狼窺視。可來,務必小心。”
紙條送上去后,等待開始啃噬人心。她數著油燈燃盡的燈花,一朵、兩朵……每朵都凝成蠟珠,滴在石桌上,涼了就成了小疙瘩。石頭翻了個身,樹枝蹭著帕子,磨毛邊勾住他的睫毛,他哼了聲,又睡沉了。外面的天從魚肚白熬成橘紅,再到墨黑,油燈的光暈越來越暗,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,像要纏上洞口。
就在她以為蕭煜不會來時,頭頂傳來三聲叩擊——兩短,一長!和墨老的節奏截然不同!
沈靜姝幾乎是撲到角落的,偽裝的石塊摸上去涼潤,移開時“咔”地響了聲,趕緊按住。縫隙里先探進一縷風,帶著夜露的涼和松脂的香,還有絲淡淡的血腥味。接著是道黑影,滑得像泥鰍,斗篷掃過她的手背,涼得一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