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家連滾帶爬地退下后,聽雪堂的寂靜重得能壓碎檐角殘冰。那扇梨木房門如同生了銹的界碑,將院外仆從的竊竊私語、遠處更夫的梆子聲,全隔在了另一個世界。沈靜姝背靠著門板滑坐下去,冰涼的木紋順著脊背往上爬,才驚覺方才強撐的鎮定早成了泡影——掌心的月牙印又深了幾分,連指甲縫里都滲著血絲。
“看管……收走……”她反復咀嚼這兩個詞,牙齒咬得腮幫子發僵。蕭煜被囚南苑而非天牢,證據遭封存而非銷毀,這像極了母親當年處理棘手賬目時的手法——不是了結,是權衡。可帝王的權衡里,從來容不下阮家軍的冤魂,容不下蕭煜眼底的火。她蜷縮在青磚地上,錦緞裙擺拖過冰冷的地面,忽然觸到袖中硬物——是那半塊虎符,邊緣的熔痕硌得掌心發疼,倒讓混沌的思緒清明了些。
不能亂。蕭煜敢在大朝會擲出驚雷,必然留了后手。她扶著妝奩起身,指尖撫過鏡面的冰花,猛地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黑錦盒。妝奩最底層的夾層里,那枚黑玉蟬蛻正靜靜躺著,蟬翼紋路間的“影”字細若蚊足,觸手冰涼,卻像燒紅的烙鐵燙著指尖。“蟄伏,待驚蟄”的囑托猶在耳畔,如今驚蟄已至,驚雷卻卡在了云層里。
這一等,便是漫長得讓人窒息的一天。
侯府像口扣在雪地里的銅鐘,連風穿過抄手游廊都透著滯澀。春雨送藥時腳步輕得像貓,眼神躲躲閃閃,話沒說兩句就紅了眼眶;賬房先生抱著封條在院外徘徊三次,終究沒敢叩門。零星傳來的消息碎片比碎冰還刺人:“親王在府中設宴,六部堂官去了大半”“御史臺遞了彈劾折,被留中不發”,可關于蕭煜的境況,關于皇帝的態度,卻連半個字的準信都沒有。
暮色吞掉最后一縷天光時,沈靜姝吹熄了燈。黑暗里,她坐在窗下的腳踏上,指尖摩挲著蟬蛻的紋路,聽覺卻放得極遠——能辨出西跨院柳氏的咳嗽聲,能聽出巡夜家丁的棉鞋踩過積雪的輕響,甚至能數清遠處鐘樓敲過的每一聲更鼓。
亥時三刻,萬籟俱寂。
就在她幾乎要將蟬蛻攥碎時,后窗傳來三聲叩擊,兩短一長,像寒梅落在窗紙上的輕響。
沈靜姝的心臟驟然縮緊,指尖已按在窗欞的銅扣上。“何人?”她的聲音壓得極低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。
窗外沉默了數息,才傳來個陌生的男聲,低沉得像浸過雪水的石頭:“金蟬。”
“金蟬”二字砸在心上,沈靜姝猛地屏住呼吸——上元燈夜朱雀橋邊,那賣花燈的老人曾說“持蟬蛻,覓金蟬”,她原以為只是句暗語,竟真有其人。
“世子在南苑偏殿,”窗外的聲音語速快得像連珠箭,每字都裹著寒意,“有羽林衛看守,但每日有太醫問診,未受刑。”
沈靜姝的指尖緩緩松開,冷汗卻順著鬢角往下淌。
“證據原件被內侍省封存于景陽宮偏閣,”那聲音又道,“但副本已由我等換出,藏在永定門外的觀音庵佛像底座下。”
黑暗中,沈靜姝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自己驚呼出聲。副本!這兩個字像針尖挑破了濃云,漏下一線微光。
“陛下呢?”她追問,指尖又開始發顫。
“圣意難測。”對方的聲音沉了沉,“親王黨羽彈劾世子‘偽造密旨,構陷宗親,動搖國本’,六部尚書中有四人跪請嚴懲;但皇長子親批‘此事需徹查’,御史臺更聯名遞了血書。如今朝堂分成兩半,就等陛下拍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