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緩緩睜開眼,眼中已是一片清明與決斷:“老陳說得對,存續為重。我們可以向南京上一道‘請罪疏’。”
“請罪疏?”眾人都是一愣。
“對,請罪疏。”吳銘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,“疏中不必認僭越之罪,只言我等海外遺民,為避中原禍亂,漂泊至此,開墾荒土,本意為大明守此海疆門戶。前番與西夷沖突,實為自保,亦是為大明御敵于國門之外。如今深感勢單力孤,懇請朝廷念及華夏血脈,予以敕封、認可,哪怕是一海外羈縻之地之名分,我等亦愿奉大明正朔,永為藩籬。”
這是一封極其狡猾的奏疏。表面上是請罪、乞求認可,實則是在申明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和對大明的作用,并將與西夷的沖突包裝成為大明守土。所謂“敕封”、“羈縻”,不過是換個名分,核心的自治權絕不會放手。
“妙!如此一來,既給了朝廷里那些主張羈縻的人一個臺階下,也堵住了主剿派的口實!”老陳撫掌贊嘆。
計議已定,吳銘親自操刀,字斟句酌地起草了這封奏疏。用詞謙卑,但內藏筋骨。寫完后,他用鎮國秦王印蓋上,卻故意不寫具體年月和呈送衙門,交由那秘密渠道設法遞往京師。他相信,只要這封奏疏能送到某些人手中,自然會在朝堂上掀起波瀾。
送出奏疏后,新明一邊繼續加緊備戰,應對尼德蘭人的長期對峙,一邊開始有意識地釋放一些“恭順”的信號。例如,在非核心水域遭遇大明巡邏船時,主動避讓;通過朝鮮商人,向大明沿海官員贈送一些不算貴重但精致的“土儀”;甚至默許了一些來自大明的、身份不明的“商人”在新明控制區邊緣進行有限度的貿易活動。
這些舉動細微而謹慎,旨在潛移默化地改變大明朝廷對新明的觀感。
時間在一種外松內緊的氛圍中悄然流逝。尼德蘭人依舊在琉球經營,偶爾與新明的巡邏船發生小規模摩擦,但大規模沖突并未發生。北方的“冰上來客”似乎也消失了,再無新的消息傳來。大明登萊水師的巡防依舊,但那種咄咄逼人的壓迫感似乎減輕了些許。
直到一個月后,一艘來自大明的官船,在一小隊戰船的護衛下,出乎意料地駛入了新明港。船上下來的,并非殺氣騰騰的軍隊,而是一位身著大明六品官袍、手持節杖的禮部主事。
這位姓劉的主事宣讀了來自南京的敕諭。敕諭中,依舊斥責了吳銘“擅據海外”的行為,但語氣已不像之前那般嚴厲,并首次承認新明“雖處化外,然終系華夏苗裔”。敕諭最后宣布,朝廷“念爾等漂泊不易,亦有御夷微功”,特準新明“暫攝北海之地,以為羈縻”,要求吳銘“恪守臣節,永鎮北疆,屏御外侮”,并“歲貢方物,以表忠心”。同時,要求新明“不得擅起邊釁,亦需助朝廷稽查海上,通報夷情”。
沒有正式的藩王冊封,只有一個含糊的“暫攝”和“羈縻”之名,但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突破!這意味著大明朝廷至少在表面上,默認了新明存在的合法性,停止了直接的軍事壓迫,并將新明放在了“協助防御西夷”的位置上!
消息傳開,新明上下,無論是高層還是普通軍民,都松了一口氣,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彌漫開來。有對生存壓力緩解的慶幸,也有對被迫向故國低頭的些許不甘,但更多的,是一種終于獲得喘息空間的如釋重負。
吳銘恭敬地接下了敕諭,安排接待了劉主事,并準備了豐厚的“貢品”。他知道,這僅僅是第一步,未來的路依然漫長而艱難。與尼德蘭人的對峙遠未結束,北方的謎團尚未解開,與大明的這種脆弱關系也隨時可能因為朝堂風向轉變而破裂。
但無論如何,新明終于在這錯綜復雜、強敵環伺的危局中,撕開了一道生存的縫隙。接下來,便是如何利用這道縫隙,積蓄力量,真正站穩腳跟,直至有一天,能夠堂堂正正地立于這世界之林。他望著港口內忙碌的景象和遠方無際的大海,心中那份開創基業的火焰,從未熄滅。
大明禮部主事宣讀敕諭的聲音仿佛還在新明港上空回蕩,那“暫攝”、“羈縻”的字眼帶著一種施舍般的意味,卻又實實在在地為新明爭取到了一段寶貴的和平期。港內軍民的心情復雜難言,既有擺脫immediate軍事威脅的慶幸,也有一絲向昔日故國低頭的屈辱,但更多的,是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對未來的審慎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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鎮國秦王吳銘恭敬地送走了宣諭的劉主事,臉上看不出喜怒。他深知,這紙敕諭并非終點,而是一個新的、更加復雜的起點。大明朝廷的認可脆弱而conditional,建立在“屏御外侮”和“歲貢方物”的基礎上,一旦新明表現出絲毫衰弱或不再具有利用價值,這層薄薄的面紗隨時可能被撕破。
“王爺,接下來我們該如何?”老陳低聲問道,語氣中帶著一絲如釋重負,也帶著對未來的憂慮。
“韜光養晦,積蓄力量。”吳銘言簡意賅,“對外,嚴格按照敕諭行事,歲貢按時足量送去,與大明各級官員保持‘恭順’接觸,尤其是登萊水師和遼東都司,該打點的打點,該示弱的示弱。對內,一切照舊,甚至要更加努力!水師訓練不能停,軍工生產要加快,農墾礦采要擴大!我們要讓朝廷覺得我們有用,但又不能讓他們覺得我們太強,這個度,要把握好。”
他看向林風:“尼德蘭人那邊,繼續保持壓力,但避免大規模沖突。我們的巡邏范圍可以適當收縮,示敵以弱,讓他們以為我們得了大明認可便松懈了。但要盯死他們在琉球的動向,尤其是他們與日本方面的勾連。”
“那北方……那些‘冰上來客’的消息?”徐妙錦提醒道。
“繼續查。”吳銘目光微凝,“這股勢力來歷不明,是敵是友難辨,不能掉以輕心。讓與蒼狼部交好的部落多加留意,有消息立刻回報。”
隨著吳銘一道道指令下達,新明這臺機器再次調整了運轉模式。表面上,新明變得“安分”了許多,不再主動挑釁,與大明官方往來也遵循著“臣屬”的禮儀。暗地里,發展的步伐卻一刻未停。格物院改進了開花彈的生產工藝,雖然成本高昂,但已能穩定產出少量可靠型號;對繳獲的尼德蘭火繩槍和船具的研究也在持續,汲取著西方技術的長處;本地硝土礦的產量在工匠們的努力下穩步提升;船塢里,新設計的、更適合近海防御和快速突擊的中小型戰艦開始鋪設龍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