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濟坊的炭盆在靜夜里噼啪作響,火星子竄起又落下,將窗紙映得忽明忽暗。
小桃蜷在靠窗的木榻上,額角還滲著薄汗,睫毛隨著夢境顫動,唇瓣開合間溢出斷續的囈語:“藥爐……要炸了……快跑……”
守在榻邊的墨鴉剛要抬手推她,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摩擦的輕響。
他轉頭望去,只見蘇菱安倚在主屋的雕花門框上,盲眼的臉在炭火映照下泛著瓷白,卻精準地朝著小桃的方向偏了偏:“別叫醒她。”
墨鴉的機關目金芒微閃——那是他在啟動錄影功能的標志。
他放下手,金屬指節叩了叩腰間的機關匣,匣蓋輕啟,一縷細若游絲的金線鉆進小桃眉心。
蘇菱安雖看不見,卻能感知到識海的金蓮輕輕一顫,花瓣舒展間,小桃的夢境如潮水般漫來:
濃煙滾滾的藥廬里,十歲的小桃攥著藥杵縮在角落,梁木在頭頂發出斷裂的呻吟。
一個穿月白裙的女子撞開破門沖進來,發間珠釵在火光里碎成星子,她撲到小桃跟前,將人往井邊推:“跳下去!快!”小桃哭著拽她衣袖:“阿姊一起!”女子卻猛地掰開她的手,用力一推——小桃栽進井里,最后一眼看見的是梁木砸下時,女子仰頭朝她笑,唇形分明在說:“菱安……替我活下去。”
“娘?”蘇菱安的指尖掐進門框,盲眼里的血淚又涌了半分。
她雖未見過母親年輕時長相,卻認得出那月白裙角的并蒂蓮暗紋——與她貼身收藏的蘇母舊帕上的繡樣分毫不差。
“原來……你娘早就在等你。”墨鴉的低語混著機關匣閉合的輕響,金瞳里的畫面已被完整錄下。
他望著蘇菱安顫抖的肩膀,金屬指節無意識摩挲著機關匣邊緣——這是他調試機關時才會有的習慣動作,“十年前安濟坊那場大火,官方記錄是走水,但根據我查到的舊檔,當日有三撥人潛入:玄冥子的毒衛、天羅閣的暗樁,還有……”他頓了頓,“鎮遠鏢局的飛鷹傳信。”
主屋里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。
墨鴉轉頭望去,只見葉寒舟半跪在蘇菱安腳邊,手里捧著個碎成幾片的茶盞,藥香混著瓷片的冷意散在空氣里。
他原本蒼白的臉此刻更添幾分病態的紅,指腹還沾著被碎片劃破的血:“手滑了。”
蘇菱安卻朝著他的方向伸出手,指尖精準撫上他發燙的耳尖:“你今晚心跳比平時快了三成。”她的聲音裹著炭火的暖,“是因為我看不見,所以連說謊都不會了?”
葉寒舟的喉結動了動。
他伸手覆住她的手,將那抹涼意貼在自己心口——那里的心跳聲如擂鼓,震得她掌心發麻。
“風大,心脈受寒。”他說,尾音卻泄了幾分不穩。
蘇菱安笑了。
識海的金蓮驟然加速旋轉,剜去她三分清明的同時,將葉寒舟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執念拽了出來:
暴雨傾盆的亂葬崗,小葉寒舟蜷縮在尸堆里,血污糊住了眼。
他聽見親族的慘嚎被雨聲撕碎,聽見有人踹開破廟的門,聽見一道女聲說:“葉家血脈已斷,不必再查。”他以為那是母親最后一句話,卻在多年后查到,當日那聲音屬于天羅閣的“判使”——那個女子根本沒進廟門,更沒見過他。
“你怕我像當年那些人一樣,看你一眼就轉身離開。”蘇菱安的指尖順著他的眉骨往下,停在他左眼角的紅痣上,“怕我知道你躲在尸堆里發抖的樣子,知道你半夜會被噩夢魘住,就不要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