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明皇家銀行”的設立與“天啟銀元”的推行,如同在帝國沉寂的經濟湖面上投下了兩塊巨石,激起的漣漪層層擴散,深入肌理。然而,沈驚鴻站在格物院那幅巨大的《大明輿地與物產流通略圖》前,目光并未停留在已初見成效的金銀改制上。他凝視著那些代表漕運、新辟鐵路以及海上商路的蜿蜒線條,深知要真正盤活這萬里江山的龐大經濟體,尚缺一環關鍵拼圖——一種比金屬貨幣更輕盈、更便捷,尤其適用于大宗貿易與遠程匯兌的信用憑證。此刻,全面發行不兌現紙幣的條件遠未成熟,但一種基于白銀硬通貨、可有限流轉的票據——即“官定銀元匯票”(實質上可視為紙鈔的嚴謹雛形)——的推出,已是勢在必行。
御書房內,燈火將朱由校年輕而日益堅毅的面龐映照得格外清晰。沈驚鴻將一份墨跡未干的奏疏恭敬呈上,內容并非天馬行空的構想,而是對貨幣體系更深層次的補完與精準切入。
“陛下,”沈驚鴻的聲音在靜謐的殿中顯得沉穩有力,“天啟銀元之利,在于大額官餉、跨省商賈、賦稅征收,此乃鑄就國之貨幣脊梁。然,臣觀天下財貨流轉,猶有窒礙。譬如,一位杭州綢緞商,欲購北直隸工場所出新式機械,需攜數萬銀元北上,其間舟車勞頓,護衛之費、損耗之險,不可勝計,且資金凍結于途,徒耗商機。又如,一位在廣州售出大宗瓷器的商人,其貨款若悉數運回徽州故里,亦是艱難萬分。”
他話鋒一轉,指向那至關重要的底層:“且,臣前奏已言,億兆黎庶,日常生計系于銅錢。然市面舊錢淆亂,私鑄劣錢充斥,小民售出谷物、布匹所得之錢,往往不足值,此乃隱形的盤剝。故,整頓銅錢,使其與銀元掛鉤,實乃安民之要務。”
朱由校微微頷首,示意他繼續。沈驚鴻隨即提出了詳盡的“銅銀并舉”之策:
“臣懇請陛下下旨,由格物院與寶源局協力,利用蒸汽沖壓技術,開鑄新版‘天啟通寶’銅元。此錢須形制劃一,輪廓精整,錢文清晰,法定成色為銅七鉛三,每千文足重……并昭告天下,定下鐵律:壹圓天啟銀元,無論何時何地,于‘大明皇家銀行’及各官設兌鋪,皆可十足兌換‘天啟通寶’銅元一千文!此價必須堅如磐石,以國家信譽為擔保,絕不容絲毫動搖,如此方可徹底杜絕劣錢泛濫,使升斗小民皆能持足值之錢,易得每日溫飽。”
看著奏疏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底層收入數據——佃農歲入半兩至二兩,多以糧代;自耕農歲入二至五兩,完糧后所剩無幾;城中匠人歲入三至六兩;長工年薪一至三兩另計食宿;小販走卒歲入三至八兩,盈虧難料;礦工纖夫歲入四至七兩,以命相搏;鄉間塾師郎中歲入五至十兩,仰人鼻息……朱由校深知,一枚枚足值的銅錢,對于這些掙扎在生存線上的百姓而言,意味著什么。他深吸一口氣,斬釘截鐵:“準!此乃真正的仁政,務必使新銅錢盡快流通州縣,惠及小民!”
幾乎就在帝國內部緊鑼密鼓地推行銅錢改革的同時,位于天津衛的“市舶司”衙門內,一場關于“貨幣”的爭論也達到了高潮。大商人方敬齋此次并非孤身前來,他身邊還站著幾位來自廣州、泉州、乃至濠鏡(澳門)的頗具影響力的海商代表,以及一位深目高鼻的葡萄牙船主佩德羅。
佩德羅情緒激動,將幾枚顏色黯淡、邊緣磨損的銀幣“哐當”一聲放在市舶司提舉的案頭,其中既有成色可疑的南洋“馬劍銀”,也有剪鑿得奇形怪狀的日本“丁銀”,還有他帶來的、但在遠東地區因流通而品相不佳的西班牙“本洋”。
“提舉大人!”佩德羅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抱怨,“貿易之難,首在白銀!每次交易,都要像敵人一樣爭論重量、測試成色,浪費時間,消耗信任!這嚴重阻礙了我們的生意!”
提舉是一位精明干練、深受沈驚鴻影響的官員,他面帶微笑,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個錦盒,打開后,里面整齊碼放著一排嶄新锃亮的“天啟銀元”。那統一的形制、精美的龍紋航海圖案、一致的色澤與重量,瞬間讓桌上那堆“雜銀”黯然失色。
“諸位,請看此幣如何?”提舉將一枚銀元遞給佩德羅,又示意方敬齋等人傳看。
佩德羅仔細掂量,用隨身攜帶的試金石劃了一道,看著那清晰純正的劃痕,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。“上帝!重量精準!成色極佳!而且如此漂亮,易于計算和攜帶!大人,這……這是貴國的新貨幣嗎?”
“此乃我大明天子欽頒之‘天啟貿易銀元’。”提舉自豪地宣布,“專為海外貿易所鑄,其重量、成色標準,較國內流通銀元更為苛刻,確保與任何國際通行的主流銀幣相比,均毫不遜色,甚至更勝一籌!即日起,凡入我大明港口,繳納關稅、采購絲綢、瓷器、茶葉等一切貨物,皆可優先使用此幣,我朝商民亦必樂于接受。市舶司將設立官方兌換點,按公平、透明的比率,為各位兌換手中各類雜色銀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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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敬齋在一旁補充道,目光炯炯:“不僅如此,佩德羅先生,各位同行,若您攜帶大量銀元交易不便,我‘大明皇家銀行’還可開具‘見票即兌’的官定銀元匯票。您只需持有此票,即可在我大明境內任何一家銀行分號,兌取足額的天啟銀元。輕便安全,可免去您搬運重金之勞與風險。”
這一套組合拳,讓在場的中外商人無不心動。標準化、高信譽的銀元解決了交易媒介的根本問題,而那種被稱為“匯票”的輕便紙憑證,則解決了大額資金跨區域流動的難題。很快,“天啟貿易銀元”及其配套的匯票,便隨著揚帆的商船,迅速流向南洋、印度果阿,甚至更遠的波斯灣和東非海岸。這種硬通貨因其卓越的品質和背后隱約可見的大明國力支撐,逐漸獲得了“海上白銀”的美譽,開始在一些國際貿易圈中取代部分雜亂的傳統銀幣。反過來,這種信譽又吸引更多外商樂于攜帶白銀前來兌換、貿易,形成了一個資金向大明匯聚的良性循環。
而在帝國內部,變革更是深入到市井巷陌。格物院的工坊內,蒸汽沖壓機在鑄造銀元的轟鳴間隙,也開始批量產出新版“天啟通寶”銅元。與以往澆鑄錢幣的模糊粗糙截然不同,沖壓出的銅元錢廓深峻,文字清晰飽滿,“天啟通寶”四字頗具風骨,背文則明確標注“壹文”或當十的“十文”,材質扎實,難以仿造。
“大明皇家銀行”在各州縣的分號、代辦所門前,除了兌換銀元的業務,又掛出了更加醒目的牌子:“官定十足兌換:銀元壹圓兌天啟通寶銅元一千文!”“開辦官定銀元匯票,通存通兌,安全便捷!”這意味著,底層百姓可以放心地拿著積攢的雜舊銅錢或碎銀,來這里按官價兌換成標準、足值的新版銅元,徹底告別了以往錢鋪、銀攤“短陌”(不足數)、“扣水”(折色)、“灌鉛”等層層盤剝。而商人們則開始嘗試使用那種輕便的匯票,進行跨府縣甚至跨省的貨款結算。
影響是深遠而細微的,滲透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:
·京城菜市,一個賣完菜的老農,數著手里幾枚新嶄嶄的“天啟通寶”銅元,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踏實笑容:“這官家新錢就是好,實在,不坑人!買鹽買油,心里有底!”
·蘇州絲綢工場,下工的女工們排隊在銀行代辦點,將今日計件所得的幾角銀元部分兌換成銅錢,用于晚間購買菜蔬雜物,部分則小心收好,或者直接存入銀行換取一張薄薄的存單,開始有了儲蓄的概念。
·運河碼頭,卸完貨的漕工們領到了用新銅錢和部分銀元結算的工錢,不再像以往那樣擔心被工頭用劣錢或虛高的物價糊弄,可以用來給家里捎去實實在在的物件。
·西北邊鎮,守城的軍戶用剛發到手的餉銀,在官市上購買來自內地的布匹和食鹽,因為價格透明,貨幣統一,他們能用有限的餉銀買到更多必需品,軍心愈發穩固。
·江南與京師之間,方敬齋的商號開始大規模使用銀行匯票進行貨款結算。他將杭州售貨所得的銀元存入當地銀行,換取匯票,派人快馬送至京師分行,即可提取銀元支付工場貨款或采購北方特產,資金周轉速度大大加快,商業活力倍增。
當然,改革的道路從未平坦。一些地方上的舊式錢莊、銀爐因利益被觸及而暗中抵制,散布“新錢含銅不足”、“匯票乃空紙一張”等流言;某些習慣從混亂貨幣體系中牟利的胥吏、軍官暗中作梗,消極應對;保守的士大夫依舊上書抨擊“三幣(銀元、銅元、匯票)并行,非圣賢所教,易生奸猾”。然而,新貨幣體系帶來的前所未有的便利、穩定與公平,如同潤物無聲的春雨,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人們的經濟行為和生活預期。皇權的堅定支持,格物院提供的無可挑剔的技術保障,以及“大明皇家銀行”在運營中逐漸積累起來的信譽與展現出的高效,共同構筑了抵御一切反對聲音和既有慣性的銅墻鐵壁。
沈驚鴻時常站在銀行總行頂層的回廊上,透過明亮的玻璃窗,俯瞰著樓下熙熙攘攘的景象:衣著各異的商賈精明地計算著匯票與銀元的匯水,身著號衣的兵士滿意地摩挲著剛到手的餉銀,布衣短打的百姓安心地用銅錢購買著生活所需……他們手中流轉的,不再是形狀各異、成色不明的金屬塊,而是規格統一、代表著國家信用與格物精粹的天啟銀元、天啟通寶,以及那承載著信用與期待的官定匯票。
他知道,自己正在為這個古老的帝國,鋪設一條前所未有的、堅固而高效的金融通道。這條通道,不僅連通了帝國的疆域,促進了內部的血脈暢通,更連通了廟堂與江湖,連通了現在與未來,并將帝國的經濟影響力,通過那小小的“貿易銀元”和匯票,悄然延伸向浩瀚的海洋之外。
帝國的經濟脈搏,正在銀元的鏗鏘、銅錢的清脆與匯票的無聲流轉中,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勁、穩健而充滿活力。這聲音,回蕩在京師的街巷,回蕩在江南的市集,回蕩在運河兩岸,也即將隨著商船的帆影,回蕩在更加廣闊的世界舞臺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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