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清河鐵路總局”下屬的“征地安撫司”在沈驚鴻的強力推動下迅速成立,一套相對明晰的征地補償章程也隨之頒布。然而,章程是死的,人心是活的,尤其是在鐵軌這前所未有的巨物真正開始鋪設,觸及更多人的切身利益時,各種光怪陸離的阻力便紛至沓來。
京畿地區,第一批標準化生產的鋼軌開始沿著勘探好的路基鋪設。沉重的鋼軌需要大量枕木固定,這又涉及到林木的砍伐。在直隸與順天府交界處的一片丘陵地帶,工人們剛將鋼軌鋪過一處緩坡,第二天便發現,昨夜鋪好的數十丈鋼軌不翼而飛,連同固定用的道釘、墊板也消失得無影無蹤,只留下地上凌亂的拖拽痕跡和幾個深深的坑洞。
消息傳來,鐵路總局震動。沈驚鴻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。這絕非簡單的鄉民泄憤,而是有組織的盜竊!在大明,鐵器雖已不像早期那樣嚴格管制,但如此大量、成型的精鋼,依舊是極其珍貴的物資,黑市價格不菲。
負責此段的官員哭喪著臉匯報:“閣老,不僅是鋼軌,連運來的備用枕木,夜間也常有丟失。下官已加派了巡夜人手,可……防不勝防啊!那些賊人熟悉地形,來去如風。”
幾乎與此同時,一種新的流言在鐵路沿線的鄉村市鎮悄然散開,比之前的“震動龍脈”更具蠱惑性。
“聽說了嗎?那鐵軌是會吸地氣的!凡是鐵軌鋪過的地方,地力會逐年衰減,種不出好莊稼!”
“何止啊!鄰村王老漢家的牛,就是不小心踩了那鐵軌,當晚就口吐白沫死了!郎中都瞧不出毛病,說是被鐵龍的煞氣沖了!”
“這東西邪性得很,晚上還有鬼火在上面飄呢!那是被驚擾的祖先之靈在示警!”
這些荒誕不經的傳言,卻恰恰擊中了農耕文明最根本的恐懼——土地與收成,以及對未知事物的妖魔化。盡管征地安撫司按章程發放了銀錢補償,但對于許多視土地為命根的農民而言,這種對“地氣”的虛無縹緲的傷害,遠比失去一部分土地所有權更讓他們恐慌。一些原本拿了補償、態度觀望的農戶,也開始加入到阻撓施工的隊伍中,或是消極應對,或是給偷盜者提供便利、隱瞞信息。
面對這交織著利益盜竊和愚昧恐慌的復雜局面,沈驚鴻展現出了他作為改革者的冷酷與務實。
一方面,他行文刑部與地方督撫,將此系列盜竊案定為“竊奪國之重器,阻撓朝廷大工”的重罪,要求限期破案,嚴懲不貸。同時,他授權陸炳的錦衣衛介入,不僅調查盜竊團伙,更要深挖其銷贓渠道,以及背后是否有地方豪強或舊利益集團(如漕運相關者)在暗中指使、散播謠言。他要揪出這只看不見的黑手。
另一方面,他指示征地安撫司和格物院,采取更積極的“科普”與“惠民”行動。
他親自審定了由徐光啟牽頭、格物院幾位學子編寫的《鐵路利民淺說》,用最淺白的話語,配以簡單的圖示,解釋鐵路運輸如何能降低貨物運費,讓鄉民所需的鹽、布、農具更便宜,讓本地多余的糧食、果蔬能更快運出去賣錢。書中還特意引用古志,論證“金石埋藏,本為地寶,鋪設通途,乃引寶氣流通,惠澤四方”,以子之矛攻子之盾。
更關鍵的是,沈驚鴻推動了一項實質性的惠民政策:鐵路沿線十里內的村莊,其村民享有優先被招募為鐵路養護工、巡道工、驛站雜役的權利,按月領取工錢。同時,承諾鐵路通車后,將在沿線重要節點設立官營或監管的貨棧,以低于市價一成的價格,向沿線持有“鐵路惠工牌”的百姓出售生活必需品。
“光給一筆買斷的補償銀錢是不夠的,”沈驚鴻對下屬解釋道,“要讓他們看到長遠的好處,看到這條鐵路與他們的生計息息相關,讓他們從潛在的反對者,變成利益的攸關者。當守護鐵路就是在守護自己的飯碗時,那些偷盜和流言,自然就失去了土壤。”
政策推行下去,效果并非立竿見影,但微妙的變化開始出現。
錦衣衛的介入果然起到了震懾作用。幾起小規模的偷盜團伙被迅速偵破,人贓并獲,首犯被從嚴處置,懸首示眾。黑市上對于來路不明鋼料的查緝也驟然收緊。大規模的鋼軌盜竊案明顯減少,雖然零星的偷盜仍難以完全禁絕,但氣焰已被打下去大半。
而《鐵路利民淺說》和優先招募政策,則像春風化雨般,慢慢浸潤著人心。一些識字的里正、鄉紳開始認真閱讀那小冊子,雖然未必全信,但至少多了一個思考的角度。更重要的是,當第一批被招募的沿線村民,第一次領到沉甸甸的月錢,穿著統一的號服在鐵路上從事相對輕松的養護工作時,那種實實在在的獲得感,比任何說教都更有力量。
“張老三,你這身皮穿著,挺精神啊!”村口有人打趣道。
被叫做張老三的漢子,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身上的號坎,卻又挺直了腰板:“朝廷給飯吃,咱就好好干!總比守著那幾畝薄田,看天吃飯強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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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聽說以后在鐵路邊的貨棧買東西,還能便宜?”
“那冊子上是這么說的,誰知道呢……不過,這月錢可是實打實的。”
類似的對話在沿線村落悄悄流傳。雖然仍有老人對著鐵軌嘆氣,念叨著“地氣”,但年輕人眼中,更多的開始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。當再有外村人來散播“鐵軌吸地氣”的謠言時,本村一些得了實惠的年輕人甚至會出面駁斥:“胡咧咧啥呢!那是朝廷的寶貝疙瘩,壞了你賠得起嗎?”
外面的波瀾也偶爾會傳入沈府。沈承宇在格物院聽說了鋼軌被盜和流言之事,憤懣之余,也更加刻苦地投入了對鐵路信號系統(利用旗語和簡單的燈光編碼)和更堅固的道釘、鎖具的設計中,希望能從技術上減少被盜的可能和提高安全性。他將自己的設想與林薇音在有限的幾次通信中分享,林薇音回信時,除了表達關切,竟也能提出一兩個關于“標識管理”和“鄰里互助巡查”的樸素想法,讓沈承宇頗感驚喜,只覺得找到了知音。
沈靜姝則用她的畫筆,記錄下了另一種景象——她隨母親去京郊女子格物學堂時,看到鐵路工地上,那些穿著號服的養護工正在認真擦拭鋼軌,遠處炊煙裊裊,與蜿蜒的鐵路構成一幅奇異的、充滿生機的畫面。她畫了下來,取名為《新脈絡》。蘇卿卿看到女兒的這幅畫,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,知道孩子們正在以自己的方式,理解和參與著這個變革的時代。
沈驚鴻每每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府,看到書房里兒子留下的演算草稿,或是女兒充滿想象力的新畫,又或是妻子默默為他備好的參湯和關切的眼神,便覺得所有的艱難和壓力都是值得的。他知道,他不僅在鋪設帝國的鐵軌,也在為他的家人,以及千千萬萬個家庭,鋪設一條通往更安定、更有希望的未來的道路。前路依然漫長,暗影猶存,但鐵軌在延伸,人心,也在緩慢而堅定地轉向。這注定是一場持久戰,而他,已經做好了準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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