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由校對于“清垢司”的構想,如同得到了一個精妙絕倫的新機械圖紙,開始廢寢忘食地投入“設計”之中。他不再滿足于僅僅暗中物色人選,而是直接命司禮監從內書房調閱近十年官員考績檔案,又讓東廠秘密提供了一批素有“孤直”、“酷吏”之名、在官場郁郁不得志的中低級官員名單。他要親自挑選打造這件“國之利器”的每一個“零件”。
沈驚鴻在廣寧,除了密切關注遼東動態,也不時通過魏忠賢的渠道,了解到皇帝籌備新機構的進展。他并未直接插手人選,只是在一次“格物札記”的后續中,補充強調了“清垢司”運作的幾個關鍵原則:“獨立調查,避免干擾”;“證據確鑿,不徇情面”;“權限清晰,不涉它務”;以及最重要的,“自身需如水晶透亮,方能映照污垢”。
這話既是提醒,也是警示。朱由校深以為然。
天啟七年正月,年節剛過,一場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席卷了朝堂。
這一日,常朝之上,百官序立。龍椅上的朱由校并未像往常一樣很快讓群臣奏事,而是目光沉靜地掃視著丹墀下的文武百官,緩緩開口,聲音帶著一絲平日里少有的冷峻:
“朕近日潛心格物,于蒸汽機之理,略有所得。”開場白讓不少官員一愣,不知皇帝為何在朝會上談起這個。
“然,朕觀蒸汽機,欲使其力大而久,非惟添煤加壓,更須常清其內垢。水垢積則熱效減,摩擦生則機器損。此理,諸卿可明白?”
一些敏銳的大臣,如首輔顧秉謙等人,已然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,低頭不語。而更多官員則是一頭霧水,只能含糊應和:“陛下圣明。”
朱由校話鋒陡然一轉,語氣變得凌厲:“由物及人!朕觀今日之朝堂,百官便是推動天下運轉之機器!然,其中積垢何其深也!”他猛地將一份奏章摔在御案之上,聲響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刺耳。
“去歲,龍淵谷二十一名忠烈,為國捐軀,朕心甚惻,特旨厚恤!然!”他目光如電,掃過班列中幾個瑟瑟發抖的身影,“山東藩司、登萊衙門、乃至東江鎮內,蠹蟲橫行,竟將朕之恩賞,視作俎上魚肉,層層盤剝,至遺屬手中,十不存一!此非積垢為何?此非銹蝕為何?!”
被點名的幾個相關部門堂官頓時汗出如漿,跪伏在地,連稱“臣等失察”。
“失察?”朱由校冷笑一聲,“好一個失察!若非朕嚴令追查,此等惡行豈能昭雪?忠魂豈能瞑目?此案雖了,然朕思之,我大明疆域萬里,官員數以萬計,類似積垢,恐非個案!都察院、六科給事中,爾等風聞奏事,糾劾百官,為何對此等觸及軍心國本之大惡,未能先行察覺?”
都察院左都御史及幾位科道言官慌忙出列請罪,心中卻是暗暗叫苦,這套體系運行百年,早已盤根錯節,很多時候確實是力不從心。
“看來,舊的‘清垢’之法,已然乏力!”朱由校站起身,聲音斬釘截鐵,“蒸汽機欲煥新生,需用新的刮垢之鏟!朝廷欲除積弊,亦需新的利器!”
他目光炯炯,看向滿朝文武:“朕決意,于六部、都察院之外,新設一衙署,名曰——清吏司!”
“清吏司”三字一出,滿殿皆驚!不同于沈驚鴻札記中略帶比喻性質的“清垢司”,這“清吏司”之名,直指其核心——澄清吏治!
“清吏司,獨立于現有官署之外,直屬朕之駕前!”朱由校不容置疑地宣布,“其職責唯一——監察天下文武百官貪腐瀆職之行!其權限有三:一,獨立調查權,凡涉貪瀆,無論涉及何人何衙,皆可立案調查,任何衙門不得阻撓;二,密折專奏權,調查情由,可越過通政司及內閣,直送朕前;三,風聞立案權,但有所聞,即可立案查證,無需實據在先!”
這三條權限,尤其是后兩條,如同給了清吏司一把尚方寶劍和一道護身符,使其幾乎不受現有官僚體系的制約。殿中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竊竊私語。這權力太大了!這簡直是要在百官頭上懸起一柄隨時可能落下的利劍!
“陛下!臣以為不妥!”一位翰林院的老臣顫巍巍出列,“國家已有都察院、六科,再設清吏司,權責重疊,恐生掣肘,且此司權力過重,若無制衡,恐成酷吏橫行之所,請陛下三思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