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歸鄉
汽車碾過村口最后一段坑洼的土路時,林晚的手機終于有了信號,屏幕上跳出三條未讀消息,全是堂哥林強發來的。
“晚晚,你到哪了?爺爺今早又犯糊涂,蹲在太奶那屋門口不肯走。”
“村里最近不太平,你晚上別出門,尤其是別靠近村西的老槐樹。”
“對了,太奶那屋的門,你千萬別開。”
林晚盯著屏幕皺了皺眉,指尖在“千萬別開”四個字上停頓片刻,終究還是沒回。車窗外的景象漸漸熟悉起來,灰撲撲的土墻,爬滿牽牛花的籬笆,還有遠處炊煙裊裊的瓦房,都是她記憶里的樣子,卻又透著股說不出的陌生。
她這次回來,是因為爺爺的電話。上周三深夜,爺爺顫巍巍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,帶著濃重的鼻音:“晚晚,回來吧,你太奶……她想你了。”
當時林晚以為爺爺又犯了老年癡呆,畢竟太奶已經去世二十年了。可爺爺接下來的話,讓她心頭一緊:“她在供桌上坐著呢,穿那件藏青色的斜襟襖,跟生前一模一樣。”
掛了電話,林晚失眠了一整夜。第二天一早就向公司辭了職,收拾行李回了這個她逃離了十年的村子——林家坳。
車停在村口的老槐樹下,林強已經在那等了。他比視頻里看著更憔悴,眼下青黑,見了林晚,勉強擠出個笑:“可算回來了,快跟我走,爺爺還在太奶屋門口守著呢。”
林晚跟著他往村里走,腳下的路越走越偏,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,夾雜著淡淡的香灰氣息。路過村西頭時,她下意識朝那棵老槐樹看了一眼,樹干粗壯得要兩個人才能合抱,枝葉茂密得像一把巨大的傘,可奇怪的是,樹葉都是灰綠色的,沒有一點生氣,樹底下還堆著些燒過的紙錢,風一吹,紙灰打著旋兒飄起來,落在林晚的鞋尖上。
“別看了,快走。”林強拽了她一把,語氣急促,“這樹邪性得很,前幾天二柱家的娃在樹下玩,回來就高燒不退,胡言亂語說看見個老太太拉他的手。”
林晚心頭一跳,沒再多問,跟著林強拐進一條窄巷,盡頭就是林家的老宅。
老宅還是老樣子,青磚黛瓦,院墻上爬滿了青苔,大門上的銅環銹跡斑斑。推開大門時,“吱呀”一聲響,像是老人的嘆息。院子里雜草叢生,只有通往正屋的那條路被清理得干干凈凈,路的盡頭,一個佝僂的身影正蹲在一扇緊閉的門前,正是爺爺。
“爺爺。”林晚輕聲喊了一句。
爺爺慢慢抬起頭,渾濁的眼睛看向她,愣了好一會兒,才顫巍巍地站起來:“晚晚,你可回來了,快,快給你太奶磕個頭。”他說著,就要拉林晚往那扇門走。
“爺爺!”林強趕緊攔住他,“您又糊涂了,太奶都走二十年了。”
“我沒糊涂!”爺爺急得直跺腳,指著那扇門,“她就在里面!昨晚我還聽見她咳嗽,跟以前一模一樣!”
林晚看著那扇門,門是老式的木門,暗紅色的漆已經剝落,門楣上掛著一塊褪色的紅布,布下面隱約能看到一個牌位的輪廓。她記得小時候,太奶還在的時候,這屋是太奶的臥室,后來太奶去世,這屋就被鎖了起來,成了家里的“禁地”。
“爺爺,我們先進屋,有話慢慢說。”林晚扶著爺爺,能感覺到他的手在不停顫抖。
進了正屋,林強給林晚倒了杯熱水,壓低聲音說:“自從上個月村里開始有人說看見太奶的影子,爺爺就成這樣了,天天守在太奶屋門口,說太奶回來了。”
林晚抿了口熱水,暖不了心底的寒意:“村里真的有人看見太奶了?”
“不止一個。”林強的聲音更低了,“先是村東頭的王奶奶,說晚上起夜看見一個穿藏青襖的老太太在她家菜園里摘菜,長得跟太奶一模一樣;后來是村口小賣部的李叔,說半夜關店門時,看見太奶坐在老槐樹下,朝他笑;還有……”他頓了頓,咽了口唾沫,“還有我,前幾天晚上我起夜,看見太奶屋的燈亮著,里面好像有人在走動。”
林晚的心沉了下去,她想起小時候太奶對她的好。太奶是個很安靜的老太太,總是坐在屋檐下納鞋底,陽光落在她銀白的頭發上,暖融融的。太奶會給她梳辮子,會偷偷給她塞糖,還會跟她講一些村里的老故事。可十歲那年,太奶突然去世了,死狀很奇怪,是在自己的屋里上吊的,舌頭吐得老長,眼睛圓睜著,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。
當時大人們都說太奶是年紀大了,想不開,可林晚總覺得不對勁。因為太奶去世前一天,還笑著跟她說,要等她長大,給她做新嫁衣。
“晚晚,你在想啥?”林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林晚回過神,搖了搖頭:“沒什么。對了,太奶那屋的鑰匙呢?”
“鑰匙在爺爺那,可他不給任何人。”林強嘆了口氣,“他說誰要是敢開門,太奶就會生氣。”
就在這時,院子里突然傳來“哐當”一聲響,像是有人踢倒了什么東西。三人對視一眼,趕緊跑出去,只見太奶屋的門竟然開了一條縫,門下面的門檻被踢倒在地,而爺爺正站在門口,臉色慘白,渾身發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