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貍縱身一躍,跳進陽臺,黑木盒「啪」地落在地上,蓋子摔開,里面滾出一堆白骨——不是小孩的指骨,是五根成年人的指骨,每根指骨的關節處都刻著個小小的字:鼠、狐、蛇、猬、鼬。
最后一根指骨滾到我腳邊,上面刻著的字是「人」。
「你看,」三婆的手抓住我的腳踝,指甲深深掐進皮肉,「早就給你留著位置了。」
手腕的疼痛突然加劇,墨綠色已經爬到了手肘,皮膚下像是有無數條小蛇在竄動。我低頭,看見掌心的血珠滴在鈴鐺上,竟在鈴鐺表面暈開一個模糊的影子——是只刺猬,渾身尖刺豎起,刺上扎著無數根灰色的毛發。
「白老太……」我喉嚨發緊,想起三叔公說過,刺猬性子最烈,認準了誰,就會釘誰一輩子。
「選刺猬?」三婆的聲音里帶著驚訝,隨即又笑了,「也好,刺猬能藏,能守,只要把心裹在刺里,誰也傷不著。」
她的手突然松開,門縫里飄進來塊紅布,落在黑木盒里,蓋住了那堆白骨。紅布上繡著五個歪歪扭扭的字,是用暗紅色的線繡的,像是用鮮血染過:
「代代相傳,生生不息。」
陽臺的狐貍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,身體在原地打了個轉,竟化作一團紅霧,鉆進黑木盒里。緊接著,墻縫里鉆出無數只灰色的老鼠,紛紛跳進盒中;地板下傳來「窸窣」聲,一條黑色的小蛇游出來,盤在盒沿;門后突然滾出個刺球,是只刺猬,尖刺上還沾著蜱蟲的尸體。
五仙都進去了。
三婆的手慢慢縮回門縫,藍布衫的衣角掃過地板,帶起一陣灰霧。「記著,每月初三,把血滴在紅布上。忘了的話……」
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,像指甲刮過玻璃:「它們會自己來取的。」
門板「咔噠」一聲合上,恢復了原樣,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。只有地板上的黑木盒還在,紅布蓋得嚴嚴實實,盒身微微顫動著,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拱動。
手腕的疼痛漸漸消退,墨綠色的痕跡慢慢變淡,最后只剩下道淺淺的疤痕,形狀像片蜷縮的刺猬刺。掌心的黃銅鈴鐺不再發燙,內側的刻痕變得模糊,只有「丙戌年三月初九」那行字,依舊清晰得刺眼。
我蹲下身,看著黑木盒。紅布下的顫動越來越劇烈,隱約能聽見里面傳來細碎的聲響——像是老鼠啃骨頭,蛇吐信子,狐貍打噴嚏,黃鼠狼磨牙,還有刺猬團成球時刺與刺摩擦的「沙沙」聲。
它們在里面等著。
手機突然又亮了,屏幕裂開的蛛網里,映出我自己的臉。我的眼睛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綠光,嘴角不知何時咧開了一個詭異的弧度,和窗臺上那只狐貍的笑容一模一樣。
窗外的月光依舊慘白,照在對面樓的墻面上。那五個影子還在,狐貍、黃鼠狼、刺猬、蛇,還有那個握著鈴鐺的人形。人形的臉慢慢轉向我,眼睛里的紅布越飄越近,最后貼在玻璃上,像塊凝固的血痂。
我拿起黑木盒,紅布的邊角蹭過手指,帶著股溫熱的觸感,像是剛從誰的胸口扯下來的。盒子很沉,里面的動靜越來越響,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盒而出。
陽臺的欄桿上,不知何時落了只烏鴉,一只翅膀不自然地扭曲著,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手里的盒子,嘴里叼著根灰色的毛發——是從我手腕的疤痕上掉下來的。
它突然撲棱棱飛起,朝著老家的方向飛去,黑色的翅膀劃破慘白的月光,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黑影。我知道,它是回去報信的。
報信說,新的「人」選好了。
黑木盒里突然傳來「叮」的一聲,是鈴鐺響了。不是我手里這枚,是藏在紅布下的另一枚,三叔公那枚被狐貍叼走的鈴鐺。
兩枚鈴鐺隔著紅布共鳴,聲音清越,卻帶著股化不開的腥氣,順著窗戶飄出去,飄向城市的各個角落——那里有無數個緊閉的門窗,無數道墻縫里的眼睛,無數個等待著換命的「后生」。
我把黑木盒塞進衣柜最深處,上面壓滿了舊衣服。轉身時,瞥見鏡子里的自己,后頸上不知何時多了幾道淺淺的抓痕,和三婆、我爹的一模一樣。
衣柜里傳來「窸窸窣窣」的聲響,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撕扯布料。我知道,它們在找舒服的地方待著,就像當年躲在三叔公的床底、我爹的柴堆、三婆的炕洞里一樣。
今晚不用關窗了。
因為從現在起,我就是它們的門窗了。
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,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,像條尾巴。我低頭,看見自己的影子在慢慢變形,尾椎處微微隆起,長出一撮毛茸茸的灰毛,在月光里泛著詭異的光。
換命,開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