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坐在辦公桌前,手里攥著老人機,手指冰涼。話術單上寫著密密麻麻的謊言——“我們是xx證券公司的內部員工,有穩賺不賠的股票內幕消息,投入一萬元,一個月就能賺三千”“您的賬戶存在異常,需要繳納保證金解凍,否則會被凍結所有資產,還要承擔法律責任”。
他深吸一口氣,顫抖著按下了第一個號碼。電話接通的瞬間,他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:“喂,誰啊?”
林默張了張嘴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他想起老家的爺爺,今年七十多歲了,耳朵不好使,說話也是這樣的語氣。要是他真的騙了這些老人的養老錢,和那些騙子有什么區別?
“怎么不說話?啞巴了?”虎哥的聲音在身后響起,電棍“啪”地響了一聲,帶著電流的聲音讓人心頭發麻。
林默嚇得一哆嗦,趕緊照著話術念了起來:“您好,請問是張大爺嗎?我是xx證券公司的客服,我們這邊有一個……”他的聲音干澀沙啞,帶著難以掩飾的慌亂,念到“穩賺不賠”時,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。
電話那頭的老人愣了一下,說:“小伙子,你是不是被騙了?我聽你聲音不對勁,好像在發抖。要是被人控制了,就說‘我需要幫助’,我會報警的。”
林默的心猛地一揪,眼淚差點掉下來。他剛要開口,虎哥的手已經按在了他的肩膀上,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。“好好說話,別耍花樣。”虎哥低聲威脅,氣息里帶著煙味和汗味,惡心至極。
林默咬著牙,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,繼續念著話術。電話那頭的老人嘆了口氣,說:“孩子,別干這種缺德事了,趕緊回家吧。”然后掛了電話。
“廢物!”虎哥一腳踹在他的椅子上,林默差點摔在地上,“連個老頭都騙不了,留著你有什么用?今天要是完不成任務,看我怎么收拾你!”
一整天下來,林默打了一百多個電話,沒有騙到一分錢。有的一聽到是“投資”“保證金”就掛了電話,有的甚至會罵他“騙子”。晚上,其他人都去吃飯了,只有他和另外三個沒完成任務的人被關在大廳里。虎哥拿著電棍,一個個地打。
電棍落在身上,像是火燒一樣疼,林默蜷縮在地上,死死咬著牙,不讓自己哭出聲。他看著虎哥猙獰的臉,看著其他被打的人痛苦的表情,心里只有一個念頭:我一定要逃出去,一定要回家。
第三章
絕望中的微光
日子一天天過去,林默漸漸摸清了詐騙窩點的規律。每天早上七點哨聲響起,十分鐘洗漱時間,洗漱池只有兩個水龍頭,二十多個人擠在一起,往往剛接滿水,就被后面的人推搡著灑了一半。早餐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玉米粥,配上一塊發霉的玉米面餅,偶爾能看到幾粒沙子。
八點準時開始“工作”,直到晚上十二點才結束,中間只有中午和晚上各半小時的吃飯時間。虎哥和三個組長輪流巡邏,手里拿著電棍和橡膠棍,一旦發現有人偷懶、說錯話,或者對著話術單發呆,上來就是一頓打。林默見過有人因為打錯一個電話號碼,被虎哥用橡膠棍打斷了肋骨;還有人因為偷偷哭,被關在小黑屋餓了五天,出來時已經站不穩了。
食物更是難以下咽。午餐和晚餐都是一樣的——清湯寡水的蔬菜湯,里面飄著幾片發黃的青菜葉,偶爾能看到一小塊肥肉,那是給完成任務的人準備的“獎勵”。林默剛來的時候,每天都吃不飽,餓得頭暈眼花,只能趁別人不注意,偷偷撿地上掉落的餅渣吃。不到一個月,他就瘦了十幾斤,眼窩深陷,顴骨突出,手上因為長期握手機,指關節磨出了厚厚的繭子,虎口處還有被手機殼硌出的紅印。
他試著按照阿凱說的,“先活下去”。他開始逼著自己熟悉話術,把那些謊言背得滾瓜爛熟。打電話時,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,甚至帶著“熱情”。他騙過人的養老錢——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,在電話里哭著說自己攢了一輩子的錢,想給生病的老伴治病,他硬著心腸騙她轉了三萬塊“保證金”;他騙過剛畢業的大學生——一個男生說自己想創業,借了網貸,他騙他轉了兩萬塊“投資款”,說能幫他還清債務;他甚至騙過一個單親媽媽——女人說自己帶著孩子,日子過得很艱難,他騙她轉了一萬塊“解凍金”,說能拿到“政府補貼”。
每次掛了電話,林默都要躲在廁所里干嘔很久。廁所是露天的,蒼蠅亂飛,臭得讓人窒息,但他寧愿待在這里,也不想回到那個充滿謊言的大廳。他覺得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骯臟的東西,無論怎么洗,都洗不干凈。有一次,他在廁所里看到陳雪,她蹲在地上,不停地用冷水洗臉,眼淚和水混在一起,嘴里念叨著:“我不是騙子,我不是騙子……”
張偉比他“聽話”得多。他似乎很快就適應了這里的生活,打電話時口若懸河,謊話張口就來。他的業績越來越好,每天都能吃到肉,還能得到虎哥的“表揚”——偶爾會給他一支煙,或者讓他多休息半小時。但林默能看出來,張偉的眼神越來越空洞。每次騙到錢,他都會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發呆,手里捏著煙,卻忘了點燃。有一次,林默看到他偷偷用刀片劃自己的胳膊,傷口不深,但滲出血來,像是在懲罰自己。
陳雪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。她本來就膽小,每次打電話都會緊張得發抖,業績總是墊底,因此經常被虎哥打罵。有一次,她因為一天只騙到兩千塊,被虎哥用橡膠棍打了十幾下,后背青一塊紫一塊。那天晚上,她趁保安不注意,突然沖向墻上的水泥柱,頭狠狠地撞了上去。幸好旁邊的人反應快,把她拉了回來,但她還是受了傷,額頭縫了三針。從那以后,她就變得瘋瘋癲癲的,每天抱著膝蓋坐在角落里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我不是騙子,放我回家……”
看著陳雪的樣子,看著張偉麻木的眼神,看著李軍身上越來越多的傷痕,林默心里的絕望越來越深。他知道,再這樣下去,要么被打死,要么被逼瘋。他開始偷偷觀察周圍的環境,尋找逃跑的機會。
這個詐騙窩點位于勐拉的一個偏僻角落,四周是兩米多高的鐵絲網,上面纏著帶刺的鐵絲,鐵絲網外是茂密的叢林。門口有兩個保安二十四小時站崗,手里拿著橡膠棍和對講機,每隔一小時就會巡邏一次。院子里有四盞探照燈,晚上亮得像白天一樣,照得整個院子沒有一點死角。
林默發現,唯一的突破口,似乎是后院的倉庫。倉庫在一樓的最里面,里面堆放著詐騙用的老人機、話術單和一些生活用品,比如牙膏、香皂之類的。倉庫只有一個看守,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,大家都叫他周伯。周伯是個緬甸華僑,頭發花白,背有點駝,總是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,沉默寡言,每天只是坐在倉庫門口的小凳子上,偶爾整理一下貨物。
林默開始有意無意地接近周伯。每天去倉庫領話術單時,他都會主動和周伯聊天。“周伯,今天天氣挺熱的,您渴不渴?”“周伯,這堆箱子太重了,我幫您搬吧。”他知道周伯喜歡抽煙,但在這里很難弄到煙,就把張偉偶爾給他的煙省下來,偷偷塞給周伯。他還會把自己省下來的玉米面餅,分成兩半,一半留給自己,一半給周伯。
一開始,周伯對他很警惕,問什么都只是敷衍地“嗯”“啊”兩聲,甚至會刻意躲開他。但久而久之,看到林默每次被虎哥打完后,依舊會笑著給他送煙、送餅,周伯的心漸漸軟了。有一次,林默被虎哥打得嘴角流血,去倉庫領話術單時,周伯看著他,嘆了口氣,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,遞給了他:“這是云南白藥,敷在傷口上,好得快。”
林默接過瓷瓶,心里一陣溫暖。這是他來到這里后,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。他知道,周伯可能也是個有故事的人,或許,他能幫自己逃跑。
“周伯,您在這里待了多久了?”一天晚上,林默幫周伯整理貨物時,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周伯沉默了一會兒,說:“三年了。”他的中文帶著一點緬甸口音,“我年輕的時候在瑞麗做玉石生意,后來賭錢輸光了,還欠了別人一大筆債,被人賣到這里來的。”
林默心里一沉,原來周伯也是個受害者。“那您……沒想過逃跑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