會稽城的城墻在殘陽下泛著冷硬的灰色,像一條垂死的巨蟒,將整座城池死死箍住。城外,黃忠的大軍早已扎下連營,旌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,卻不見往日的喧囂——這場圍城戰已持續了整整三個月,雙方都在沉默中耗盡著最后的力氣。
城頭上,朱文正披著一件沾滿油污的鎧甲,望著城外黑壓壓的漢軍營寨,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。數個月前,他聽從朱元璋的命令死守會稽,為了斷絕所有人的退路,他甚至下令用巨石、夯土將四座城門徹底堵死,只留下幾處狹小的箭窗用于防御。那時他以為,憑借會稽城的堅固,足以支撐到朱元璋派來援軍,可如今,援軍杳無音訊,城內的糧草卻已見了底。
“朱將軍,糧倉……真的空了。”一名親衛踉踉蹌蹌地跑來,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,“最后那點糙米,今天早上已經分完了。”
朱文正閉上眼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,卻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。城內存糧本就不多,被圍數個月,就算一粒米掰成兩半吃,也總有耗盡的時候。他猛地睜開眼,看向城內——曾經繁華的街道早已空無一人,只有偶爾閃過的人影,瘦得像根柴火,眼中閃爍著饑餓帶來的瘋狂。
“百姓那邊……怎么樣了?”朱文正的聲音干澀得厲害。
親衛的臉抽搐了一下,像是說出這幾個字都用盡了力氣:“前幾日就開始……開始易子而食了。城南的巷子口,今早發現了三具……被啃得只剩骨頭的孩童尸體。”
朱文正的身子晃了晃,胃里一陣翻江倒海。他雖是武將,見慣了生死,卻從未想過,有一天會在自己守的城里,看到如此人間煉獄般的景象。
就在這時,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,常遇春提著染血的長刀登上城頭,他的左臂纏著繃帶,那是上個月突圍時被魏延一箭射中的傷口,至今仍未愈合。“文正,不能再等了!”常遇春的聲音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沙啞,“弟兄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,再這樣下去,不等漢軍攻城,咱們就得先餓死!”
朱文正看向他,眼中滿是疲憊:“不等?怎么不等?城門被咱們自己堵死了,咱們從城墻上跳下去嗎?”
“那就……”常遇春咬著牙,說出了那個藏在心底許久,卻始終不敢說出口的念頭,“那就以民為食!城中還有萬余老弱,足夠咱們撐到……撐到援軍來了!”
“你說什么?!”朱文正猛地揪住他的衣領,眼睛瞪得通紅,“常遇春!你瘋了嗎?那些都是江東的百姓,是咱們的同鄉!甚至大多都是士兵的親人,你讓弟兄們吃他們?”
“不然怎么辦?!”常遇春猛地推開他,聲音凄厲,“難道讓弟兄們活活餓死?難道讓漢軍攻破城池,把咱們的腦袋砍下來當球踢?!文正,現在不是講仁義的時候!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!”
他指著城下:“黃忠那老匹夫就在城外等著,咱們要是垮了,不僅自己死無葬身之地,還會連累主公!你想讓主公的大業毀在咱們手里嗎?”
朱文正被他問得啞口無言。他知道常遇春說的是實話,可“以民為食”這四個字,像一把燒紅的烙鐵,燙得他心口發疼。城頭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,只有寒風呼嘯著穿過箭窗,發出嗚咽般的聲響。
最終,朱文正閉上眼睛,聲音輕得像一陣風:“……你自己下令吧。但記住,這事……我沒同意,也沒反對。”
常遇春眼中閃過一絲決絕,轉身對著城下嘶吼:“傳我命令!各營即刻集合,前往民宅征集‘糧草’!反抗者……格殺勿論!”
“以民為食”的命令像一顆炸雷,在會稽城內炸開了鍋。
當士兵們拿著刀闖進民宅,將骨瘦如柴的百姓拖出去時,整個城池都陷入了瘋狂的尖叫與哭喊。那些曾經支持朱元璋、愿意守城的百姓,此刻眼中只剩下恐懼與絕望。他們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拼死守護的軍隊,最終會將屠刀揮向自己。
“常遇春不是人!他是畜生!”
“咱們跟他拼了!反正都是死,不如拉個墊背的!”
“漢軍要是進來了,說不定還能給條活路!”
怨憤的情緒像瘟疫一樣蔓延,很快就點燃了反抗的火苗。
第一天夜里,城西就爆發了小規模的叛亂。幾十名百姓拿著菜刀、木棍,襲擊了一支正在“征集糧草”的小隊,雖然很快就被鎮壓下去,卻像一根刺,扎進了守軍的心里。
第二天,城北的守軍嘩變,兩名百夫長帶著三百多名士兵,試圖搬開石塊打開城門向漢軍投降,被朱文正親自率軍剿滅,尸體很快被分食。
可鎮壓越是殘酷,反抗的火苗就燒得越旺。那些守軍大多是江東本地人,他們的親人、同鄉就在城中,常遇春的命令,無異于讓他們親手屠殺自己的父老鄉親。良心的譴責與求生的欲望交織在一起,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動搖。
這天清晨,天還剛黑,城南突然響起了震天的吶喊聲。
“弟兄們!別再助紂為虐了!常遇春讓咱們吃自己的同鄉,這樣的人,咱們不能再跟著他!”
“打開城門,迎接漢軍入城!”
“殺了常遇春!為死去的鄉親報仇!”
喊殺聲中,一名身材魁梧的小校提著長槍,帶著兩千多名士兵沖向城主府。他叫賀齊,本是江東的一個普通獵戶,被征入伍后因作戰勇猛升為小校,他的家人就在城西,昨夜被“征集”時,全被士兵殺了。
“反了!反了!”常遇春接到消息時,正在處理一具“糧草”,聞言勃然大怒,一腳踹翻案幾,“賀齊那小子活膩了!文正,你守城主府,我去平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