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數據為王”的鐵證,如同泰山壓頂,徹底碾碎了朝堂之上所有針對新政的雜音。那些曾經鼓噪“擾民”、“與民爭利”的官員,在精確到毫厘的數字圖表面前,啞口無言,潰不成軍。新帝朱標(明惠帝)對吳銘的信任與倚重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,格物新學與新政體系,已然成為支撐建文朝運轉不可或缺的雙翼。帝國機器在全新的軌道上高速奔馳,呈現出洪武朝從未有過的效率與活力。
然而,權力的巔峰,往往伴隨著最凜冽的寒風與最隱秘的暗流。吳銘清晰地感覺到,來自皇宮深處的審視目光,并未因他的功績而變得全然溫和,反而在那份倚重之下,隱藏著一絲愈發難以捉摸的深沉。朱標不再是那個可以與他暢談理想、共享改革藍圖的太子,他已是皇帝,一個需要平衡各方、尤其需要警惕任何可能威脅皇權絕對權威的君主。
吳銘的權勢太盛了。他不僅是秦王、太子太保,更掌控著覆蓋全國的經濟命脈(供銷社、銀行)、引領著思想變革的潮流(格物院)、甚至影響著軍隊的后勤與部分人事。盡管他始終恪守臣節,將一切功勞歸于上意,但他所構建的這個龐大體系本身,就是一種無形卻巨大的權力。這種權力,讓皇帝安心,因為體系高效;也讓皇帝不安,因為體系的核心,是吳銘。
這種微妙而危險的平衡,被一封來自遙遠北平的密報驟然打破。
這一夜,蔣瓛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,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吳銘的書房,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“王爺,北平……燕王府,有異動。”
吳銘正在審閱一份關于在湖廣推廣新式織機的計劃書,聞言筆尖一頓,一滴墨跡在宣紙上洇開。他緩緩抬起頭:“朱棣?”
“是。”蔣瓛低聲道,“我們安插在北平的暗線回報,燕王朱棣近期頻繁召集麾下將領及北平布政使司官員密議。其王府護衛操練強度遠超規制,且多有擅離駐地、假扮商旅,往來于大寧、宣府等邊鎮之間。更可疑的是,燕王府長史葛誠,近日曾秘密接觸來自蒙古草原的使者,雖內容不詳,但其行蹤詭秘,絕非尋常。”
蔣瓛頓了頓,補充了最關鍵的一句:“而且,我們查到,之前藍玉案中,有幾個漏網的中低級軍官,并未如朝廷旨意般歸建或遣散,而是……悄然北上,投奔了燕王府!”
吳銘放下筆,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著北方沉沉的夜色,久久不語。朱棣,這個在原本歷史線上掀起“靖難之役”、最終奪取皇位的人,果然不是安分守己之輩。朱元璋的駕崩,藍玉的倒臺,朝堂因新政引發的紛爭……這一切,似乎都讓這位鎮守北疆、手握重兵的藩王,看到了某種機會。
“王爺,還有一事。”蔣瓛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,“宮中我們的眼線隱約探知,陛下近來……似乎也在秘密召見一些翰林院的老臣,咨詢……咨詢關于‘宗藩條例’和……‘削藩’之事。”
削藩!
這兩個字如同驚雷,在吳銘腦中炸響!
他瞬間明白了朱標那復雜目光背后的深意!新帝登基,根基未穩,內有他吳銘這等“權臣”,外有朱棣這等“強藩”,臥榻之側,豈容他人鼾睡?朱標想要鞏固皇權,“削藩”幾乎是必然的選擇!而手握重兵、且素有雄心的燕王朱棣,無疑是首要目標!
但這“削藩”之事,何其兇險!稍有不慎,便是內戰爆發,天下大亂!他吳銘耗費心血推動的新政,好不容易積累的國力,都可能在這場皇族內訌中毀于一旦!
而更讓吳銘感到棘手的,是他自己的立場。朱標欲削藩,需要倚重他的能力和體系;但若削藩引發戰事,同樣需要他的支持和后勤。他仿佛被架在了火山口上,無論偏向哪一方,都可能引火燒身。
“陛下……是希望我表態,還是希望我……避嫌?”吳銘喃喃自語。
就在這時,書房外傳來管家急促而壓低的聲音:“王爺,宮里有旨意,陛下急召您入宮議事!”
來了!吳銘與蔣瓛對視一眼,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。
乾清宮西暖閣,燈火通明,卻只映照出朱標和吳銘兩人的身影。
朱標沒有坐在龍椅上,而是與吳銘相對而坐,中間隔著一方擺放著北疆地圖的矮幾。他臉色有些疲憊,眼神卻異常銳利。
“吳卿,此處并無外人,朕便與你直言。”朱標開門見山,手指點在地圖上的北平位置,“燕王之事,卿想必已有耳聞。”
“臣……略有聽聞。”吳銘謹慎地回答。
“你怎么看?”朱標的目光緊緊盯著吳銘。
吳銘沉默片刻,知道此刻任何模棱兩可的回答都是致命的。他必須展現出絕對的忠誠,同時又不能將國家拖入戰火。
“陛下,”吳銘緩緩開口,“燕王鎮守北疆,功勛卓著,然……其近期所為,確已逾制,恐生不臣之心。”
他先肯定了朱標的擔憂,表明立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