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名島礁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,大明水師的威名已隨著商船的信風,迅速傳遍沿海,并悄然飄向更遙遠的南方海域。然而,凱旋的榮耀與內部的贊譽,并未讓吳銘有絲毫松懈。他深知,初戰告捷固然可喜,但真正的考驗,在于如何運用這支新生力量,應對更加復雜詭譎的局勢。
首當其沖的,是來自南洋方向的暗流。
通過廣州市舶司與那些往來于滿剌加(馬六甲)、蘇門答臘乃至天方(阿拉伯)的番商接觸,零散卻不容忽視的信息被匯集到吳銘的案頭:盤踞在爪哇島的滿者伯夷王國,近年來勢力擴張迅猛,對往來商船課以重稅,甚至時有扣押、劫掠之舉;更有一些皮膚黝黑、被稱為“佛郎機人”的西番(指早期葡萄牙探險者),駕駛著形制奇特的夾板船,開始出現在南洋諸島之間,其船堅炮利,態度倨傲,與本地土王及過往商船屢生摩擦。
“樹欲靜而風不止?!眳倾懺谒畮熝瞄T的議事廳內,指著墻上那幅愈發詳盡的南洋海圖,對陳璘及幾位水師高級將領說道,“我大明開海通商,利益所至,必引覬覦。滿者伯夷欲壟斷香料海路,佛郎機人遠道而來,其心更不可測。南海,已非昔日之平靜內湖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銳利:“水師初建,不宜貿然與強權開啟大規模戰端。然,亦不可示弱于人。當務之急,是‘宣威’與‘探察’并舉。”
他下令,由陳璘率領第一艦隊主力,繼續掃蕩廣東至福建沿海殘存的零星寇患,鞏固航路安全,并定期進行遠海巡航訓練,錘煉官兵,示之以強。
同時,派遣數艘裝備精良、航速快的海鵠船,組成一支精干的“南洋探察分隊”,搭載通曉番語、熟悉海情的官員及商人,以“護送商船”、“友好通商”為名,南下探察滿者伯夷及佛郎機人的虛實,收集水文、地理、風土人情情報,并嘗試與沿途其他較為友好的土邦(如舊港宣慰司等)建立聯系。
“記住,爾等此行,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,非奉令不得擅啟戰端。但若有人敢犯我旌旗,欺我商民,則雷霆還擊,不容姑息!”吳銘的指令清晰而堅定。
就在水師的目光投向遙遠南洋的同時,太保府內,也悄然響起了一聲不同凡響的“清音”。
吳銘次子,年方六歲的吳麟,其數學與格物天賦愈發凸顯。他不再滿足于簡單的算術和看圖,開始對實物機械產生了濃厚興趣。吳銘書房里那個用于演示杠桿與滑輪原理的簡易教具,成了他最愛擺弄的“玩具”。
這一日,吳銘下朝回府,剛踏入院門,便見吳麟蹲在院中那架用于提水的舊式轆轤旁,小眉頭緊鎖,似乎在思考什么。徐妙錦在一旁無奈地笑道:“這孩子,盯著這轆轤看了快一個時辰了,飯都不肯吃?!?/p>
吳銘心中一動,走過去蹲下問道:“麟兒,在看什么?”
吳麟抬起頭,指著轆轤那粗糙的木質軸承和纏繞的繩索,又拿出他隨身攜帶的小炭筆和木板,上面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圓和線:“爹爹……磨……費勁……能不能……滑滑的?”他詞匯有限,只能用手比劃著“轉動”和“順滑”的意思。
吳銘瞬間明白了!兒子是在思考如何減少轆轤軸承的摩擦力!他內心震撼不已,一個六歲孩童,竟已能觀察到如此細節,并本能地思考改進之法!這已不僅僅是算術天賦,而是觸及了工程設計的核心——優化與效率!
他壓下心中的激動,引導道:“麟兒覺得怎樣可以‘滑滑的’?”
吳麟歪著頭想了想,又在地上畫了個圈,然后在圈里點了許多小點,仰臉看著吳銘,眼神帶著詢問。
吳銘立刻命人取來一點清油和一根木棍,他將清油涂抹在轆轤的軸承處,然后讓吳麟再去轉動。感受到那明顯變得輕省了許多的力道,吳麟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,小臉上綻放出無比燦爛和滿足的笑容!
“對!就是這樣!用油,可以減少‘磨’,讓它們‘滑滑的’!”吳銘肯定了他的發現,并趁機解釋了“摩擦力”和“潤滑”的簡單概念。
此事雖小,卻讓吳銘看到了吳麟身上那近乎本能的、對機械原理的洞察力與改進欲望。他意識到,這個兒子未來的道路,或許真不在于經史子集,而在于這格物致用之學。他心中暗自決定,要為他尋找更好的引導者,或許……工部那些不擅言辭卻手藝精湛的大匠,或是軍器局里那些埋頭鉆研的巧匠,會是更好的老師?
數日后,三艘懸掛著大明龍旗的海鵠船,在金陵軍民的目光歡送下,揚帆南下,駛向那片充滿未知與機遇的南洋。而在太保府的書房中,六歲的吳麟,正對著一個更復雜的、關于船舵轉向省力機構的簡易模型,開始了他的新一輪“研究”。
夏去秋來,當北方的風開始帶上涼意時,那支南下探察的“海鵠”分隊,終于有消息傳回。不是捷報,也不是噩耗,而是一份沉甸甸的、充滿了機遇與危機的復雜情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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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使是隨行的市舶司官員,他風塵仆仆,面帶疲憊與興奮交織的復雜神情,在東宮向朱標和吳銘稟報:
“殿下,太傅!我等依令南下,沿途確與舊港宣慰司等土邦有所接觸,彼等對我大明使節尚算恭敬,然言談間對滿者伯夷之強橫多有畏懼。及至爪哇海域,方知傳聞不虛!滿者伯夷戰船眾多,控扼海峽,對往來商船課稅極重,稍有不從便扣押貨物,乃至傷人!”
“更令人心驚者,乃是那些佛郎機人!”信使語氣加重,“其船雖不大,然船體堅固,兩側開有炮窗,裝備一種射程極遠、威力頗大的‘長管火銃’(指早期加農炮),我分隊曾遠遠望見其與一土邦船只沖突,僅數輪炮擊,便將對方木船轟得千瘡百孔!其人性情彪悍,目中無人,已強占滿剌加(馬六甲)附近數處小島,修建堡壘,儼然有久居之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