華亭縣外的血腥鎮壓,如同一場凜冬的暴風雪,瞬間席卷了整個江南。松江姚氏、蘇州張氏等數家參與刺殺欽差的豪強被連根拔起,主要人物被就地處決或押送進京,家產抄沒,昔日繁華的園林府邸被貼上冰冷的封條。錦衣衛的緹騎四處出動,按照口供和查抄出的賬冊、書信,不斷擴大著清洗的范圍。
江南之地,一時間風聲鶴唳,草木皆兵。往日里高談闊論、操縱地方的士紳們,此刻要么緊閉府門,惶惶不可終日;要么暗中串聯,圖謀最后的反撲;更有甚者,開始秘密轉移財產,安排子弟潛逃。
然而,吳銘深知,肉體消滅和財產抄沒,只能治標,不能治本。這些盤踞地方數百年的家族,其真正的根基在于對土地、對人口、以及對漕運和糧食貿易的壟斷。不斷了他們的經濟命脈,哪怕殺了一批,很快又會有新的勢力在舊的土壤上滋生出來。他要做的,是徹底重塑江南的經濟格局。
欽差行轅內,燭火通明。吳銘面前攤開著從抄家所得中整理出的江南漕糧、鹽引、絲綢、布匹、錢莊等行業的關聯圖譜,以及蔣瓛搜集來的,關于江南各大商會、牙行、船幫的詳細情報。
“王爺,根據現有證據,直接參與刺殺的核心家族已基本清理完畢。但江南根基深厚,多數家族仍在觀望,甚至暗中抵抗。我們清查田畝、推行祥瑞的胥吏,在下面依舊阻力重重,陽奉陰違者甚多?!笔Y瓛稟報道。
吳銘的手指敲打著圖譜上標注的“漕糧”和“市舶司”幾個字,眼中閃爍著睿智而冷酷的光芒。
“殺雞儆猴,只能讓他們暫時恐懼。要想讓他們真正屈服,乃至徹底瓦解他們的力量,必須打掉他們賴以生存的根基?!眳倾懢従忛_口,“蔣指揮,你看,江南賦稅半天下,其中漕糧是大頭。這些豪強,一方面利用漕糧征收的環節,壓榨農戶,浮收勒折;另一方面,他們控制著運河水道和北上的糧船,壟斷北方的糧食供應,牟取暴利。此其一。”
“其二,海禁雖嚴,但私下海貿從未斷絕,利潤驚人。江南豪強與沿海勢力和部分水師將領勾結,通過走私,將絲綢、瓷器、茶葉運往海外,換取白銀、香料,甚至……火器!這不僅是經濟問題,更是涉及國防安全的隱患!”
他站起身,走到懸掛的巨幅海圖前(這是他根據現代記憶和搜集來的資料繪制的簡易版),目光灼灼:“所以,我們的下一步,不是繼續在田畝清查上和他們糾纏,那太慢,而且容易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。我們要雙管齊下,直擊要害!”
“請王爺明示!”蔣瓛精神一振。
“第一,改革漕運!”吳銘斬釘截鐵,“奏請陛下,成立‘皇家漕運總局’,逐步收回由地方豪強和漕幫把持的漕運權!漕丁由朝廷招募,發放糧餉,嚴格管理。漕船由朝廷督造或招標,統一標準。運輸過程,引入……‘項目管理’和‘后勤保障’理念,設定時間節點和損耗標準,超期、超耗者嚴懲!同時,在漕糧征收地,嘗試推行‘漕糧折色’,允許部分漕糧按市價折成銀兩繳納,減少實物運輸的損耗和中間環節的盤剝!此舉,可斷掉他們通過操控漕運牟利的巨大利源!”
蔣瓛倒吸一口涼氣,這簡直是要刨了運河沿岸無數利益集團的祖墳!其引發的反抗,恐怕比清丈田畝還要激烈十倍!
“第二,”吳銘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沿海幾個重要港口上,“試探性開海!”
“什么?開海?”蔣瓛更是震驚,“陛下對海禁之事,態度向來堅決……”
“不是全面開海,是有限度的、由朝廷嚴格控制的試點!”吳銘解釋道,“我們可以先選擇一兩個港口,比如……寧波,或是我之前去過的泉州,設立‘市舶司特區’,允許持有特許牌照的商人,在繳納重稅、接受嚴格檢查的前提下,與指定海外藩國進行貿易。貿易物品、數量、航線,皆由朝廷規定。所得稅收,直接納入內帑或國庫,用于補貼漕運改革、推廣祥瑞、乃至編練新軍!”
他眼中閃爍著理想的光芒:“如此一來,朝廷能獲得巨額稅收,打破江南豪強對走私貿易的壟斷!商人有了合法渠道,也會逐漸脫離他們的控制。更重要的是,我們可以通過官方渠道,引進海外的高產作物(如番薯的其他品種)、新技術,甚至……窺探西夷的發展!此乃開源之策,與漕運改革的節流相輔相成!”
蔣瓛聽得心潮澎湃,又感到頭皮發麻。這位秦王的膽子實在太大了,想法更是天馬行空,卻又直指問題的核心。這兩招若成,江南豪強依賴了上百年的兩條主要財路將被徹底斬斷!這比殺他們多少人都有用!
“當然,此舉必然招致瘋狂反撲?!眳倾懻Z氣轉冷,“所以,我們需要‘借勢’和‘立威’!”
“如何借勢?立威?”
“借陛下清除積弊、充實國庫之勢!將漕運腐敗、走私猖獗、乃至與刺殺欽差相關聯的證據,一一擺在陛下面前,讓陛下明白,不斷這些毒瘤,江南永無寧日,國庫永無充盈之日!”吳銘沉聲道,“至于立威……我們需要找一個足夠分量的祭品,來震懾所有敢于阻礙新政和開海的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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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目光落在了情報中一個名字上——汪兆銘(虛構人物)。此人家族世代經營漕運和海上走私,是江南最大的漕幫背后金主之一,與多家豪強聯姻,勢力盤根錯節,號稱“運河龍王”、“海路閻羅”。更重要的是,初步證據顯示,他與之前的刺殺案有間接關聯,且其走私的物品中,疑似包括違禁的兵器和硝石!
“就是他了!”吳銘眼中殺機畢露,“拿下汪兆銘,抄沒其家,將其罪證公之于眾!以此向整個江南宣告,順我者昌,逆我者亡!無論是地上的權貴,還是水里的龍王,敢擋本王的路,唯有死路一條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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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吳銘緊鑼密鼓地籌劃著對江南經濟根基發動總攻的同時,對手的反擊也以更加隱秘和惡毒的方式進行著。
他們不再組織大規模的暴力對抗,而是利用其掌控的基層行政體系和經濟命脈,開始了無聲的絞殺。
幾天之內,各種詭異的情況開始出現:
愿意種植土豆、玉米的農戶,突然發現自己借不到種子貸,甚至原有的借貸被催逼;
一些原本答應收購新作物的商人,在各種壓力下紛紛毀約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