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煜信箋上的字跡落得極重,墨色如凝霜,筆鋒轉折處帶著股斬釘截鐵的狠勁,竟真如寒刀劈過宣箋。尤其“觀星之目”四字,墨漬深浸紙背,看得沈靜姝后頸汗毛陡然豎起,一股涼意順著脊椎悄悄爬上來。不過半個時辰前,她在隕星崖底才動用星力吞噬阮棄殘魄,皇覺寺山門外便傳來南疆蠱師的蹤跡——這般精準,哪是什么巧合。
是懷中那枚石髓精泄了密?還是……那雙無形的“眼睛”,早已懸在京城上空,連星力最細微的震顫都能捕捉?
她指尖碾過箋紙邊緣,宣紙質地綿密,還留著些許未散盡的冷香——不是寺院的檀香,是冰蟾混著龍腦的藥氣,蕭煜身上獨有的味道。這氣味像根無形的針,輕輕刺破她的思緒:他在京中身陷囹圄般的處境里,竟還能將消息遞到她手上,這份洞察力,本身就是種警示。
“多謝小師父。”沈靜姝將信箋折成細條,塞進腕間錦帶的暗袋,指尖不經意觸到袋內石髓精的涼意,才驚覺掌心已沁出薄汗。對著遞信的小沙彌頷首時,她余光瞥見院角的銀杏葉被風卷落,像極了剛才隕星崖外掠過的南疆蠱蝶。轉身快步回禪院的路上,腳步聲踩碎滿地樹影,心頭的疑云卻越發濃重。
木門“吱呀”一聲掩上,她先熄了案頭燭火,只留窗欞外漏進的半縷殘光。懷中的石髓精果然在發燙,隔著錦緞都能感覺到它的躁動,像有只小蟲子在里面不停撞動。她又摸出玉瓶,塞子剛拔開一絲縫隙,就有縷黑絲般的蠱力往外鉆,帶著腐葉般的腥氣。最后,她深吸一口氣,指尖凝出星元——那點微光淡得像螢火蟲,小心翼翼探向石髓精表面的蟲形紋路。
星力剛觸到紋路的剎那,石髓精陡然掙脫指尖,在掌心彈起半寸!那些細如發絲的紋路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,泛出暗紅的光,像極了蠱蟲的復眼。一股陰寒吸力猛地扯住她的星元,力道比上回在隕星崖遇到的更兇,幾乎要將她丹田都拽得發疼。與此同時,玉瓶里的蠱力瘋狂打轉,瓶身“嗡嗡”震顫,竟與石髓精形成了詭異的共鳴。
沈靜姝指尖驟然一收,星元如退潮般斂去。眸色沉得像深潭,她捏著發燙的石髓精,總算想明白——這根本不是什么信物,是個活的信標,甚至是陷阱。只要星力一碰,它既能反噬奪力,又能像烽火臺似的,把位置昭告給某個暗處的人。
“觀星之目……”她對著空屋低語,聲音被窗縫漏進的風攪得發顫。蕭煜從不打無的放矢的賭。皇帝?那老東西既然知道“鍛星訣”和將星殘佩,暗中布下監視的網并不奇怪。可除了皇宮,還有誰?那個能勾連親王與南疆五毒教的黑手,會不會也握著這樣的“眼睛”?
阮棄殘魂里的碎片突然涌上來:黑漆漆的密室,天外玄鐵在火中泛著銀光,有人低聲說“星力能熔鐵,亦能覆國”。這些碎片像散落在水里的墨,漸漸暈開個清晰的念頭——阮家冤案也好,皇權爭斗也罷,底下都藏著對星力的覬覦,像餓狼盯著肥肉。
得趕在那“眼睛”再次盯上自己之前,拿到百花山磚窯的東西。
沈靜姝摸出柳姨娘給的戒指,銀戒邊緣已被摩挲得發亮。指尖抵住戒面輕輕一旋,暗格“咔嗒”彈開,一小撮暗紅粉末落在掌心,帶著點甜膩的腥氣——這就是“雪里紅”的殘渣。她取來宣紙鋪在案上,將粉末攤開如薄霜,再逼出一縷純粹內力——不含半分星元,淡得像氣。
這是她從舊時光里帶來的法子,不同物質遇力會有不同反應,就像墨跡遇水會暈開,銀器遇毒會發黑。果然,內力掃過之處,粉末里幾顆幾乎看不見的透明結晶亮了起來,泛著與石髓精同源的寒氣,只是更隱晦,像藏在棉絮里的冰碴。
柳姨娘說這是安氏與貴妃毒殺阮姨娘的證物。可這南疆蠱蟲才有的陰寒氣息……沈靜姝捏緊宣紙,指節泛白。難道阮姨娘的死,從一開始就和星力、噬星蠱纏在一起?
線索像斷了線的珍珠,滾得滿地都是。而百花山磚窯,就是那根能把它們串起來的線。
是夜,月躲進烏云里,連星光都吝嗇。
皇覺寺后山的竹影晃了晃,一道玄色身影如貓般掠出,衣袂掃過帶露的草葉,竟沒驚動半只蟲。沈靜姝換了窄袖勁裝,鴉青色面巾遮了大半張臉,只露一雙浸著寒星的眸子。她把星元死死壓在丹田深處,像壓著團快要燃起來的火,全憑被星力養得敏健的身子趕路——腳下踩過碎石無聲,縱身躍過溪澗時,只驚起兩滴水花。
柳姨娘給的地圖在腦子里鋪展開:京郊東南,百花山北麓,廢棄官窯。阮棄的記憶碎片也在翻涌:磚窯的煙筒、堆著坯土的空地、第三座窯旁的亂磚堆……
半個時辰后,磚窯的輪廓從黑暗里浮出來。巨大的窯身像伏在地上的巨獸,張著黑洞洞的窯口,殘垣上爬滿的野藤像極了巨獸的鬃毛。風掠過斷墻,發出“嗚嗚”的響,混著泥土與陳年老煙的味道,嗆得人鼻子發緊。雜草長得比人高,葉片上的露水在暗夜里泛著冷光。
沈靜姝伏在高坡的灌木叢后,連呼吸都放得極輕。視線像探照燈掃過窯廠:斷磚堆得像墳包,窯口結著蛛網,地面除了雜草沒別的痕跡。可太靜了——連夏夜里該有的蟲鳴都沒有,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,“咚咚”撞著耳膜。
這寂靜本身就是陷阱的幌子。
她耐著性子等,指尖扣著地面的碎石。一炷香的時間像熬了半個時辰,終于,風里混進了極輕的腳步聲——不是踩在地上,是踮著腳,貼著墻根走,幾乎與風聲融在一起。
兩個黑影從第三座窯后繞出來,穿著北疆的羊皮襖,腰間彎刀的鞘蹭過磚壁,發出細碎的響。他們的目光像鷹隼似的掃過四周,連灌木叢的影子都沒放過。沈靜姝盯著他們耳后別著的狼毛——果然是北疆殘部。親王遇刺后勢力大損,倒沒想到這條線還沒斷。
等那兩人走遠,她像片葉子似的滑下高坡,腳步踩著草葉的間隙,借著斷磚的陰影往深處挪。懷里的石髓精又開始發燙,跳動得越來越急,像要撲向什么東西。她用內力死死按住,指腹都被燙得發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