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點殷紅幽光,像暗夜里驟然睜開的鬼眼,在燈籠光暈中晃得人心驚——鴿血紅珊瑚燕睛偏生迎著光,將燭火折成細碎的血點,瞬間攫住了領頭太監的視線!
“在那兒!”尖利的嘶喊劃破死寂,太監甩著拂塵撲過來,明黃絳帶掃過抱鼓石,燈籠的光柱如同嗅到血腥的獵犬,死死咬向沈靜姝藏身的角落!
心臟撞得肋骨生疼,沈靜姝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向側翻滾,后背重重砸進半枯的迎春花藤。藤刺扎進衣領的瞬間,刀鋒破風的厲嘯已擦著耳廓掠過,帶著鐵器特有的腥氣!
“抓活的!貴妃要問話!”
腳步聲像密集的鼓點追來。她手腳并用沿著宮墻根爬,青磚縫里的碎石劃破掌心,與舊疤的刺痛絞在一起。身后燈籠光柱瘋狂掃動,將她的影子釘在墻上,又被廊柱切碎,像極了即將潰散的魂魄。西華門的石灰味明明就在鼻端,卻被層層人影隔成了無法觸及的奢望。
難道要葬在這宮墻根下?母親的血、青女的星紋、落星驛的秘密……
“走水啦!錦繡坊走水啦!”
凄厲的呼喊突然從尚服局方向炸開,緊接著,乾元殿那頭傳來急促的鑼聲,“有刺客!護駕——”的嘶吼混著銅鑼聲翻卷而來。兩處警訊幾乎同時爆發,像兩把火突然燒斷了追兵的神經。
領頭太監的臉瞬間扭曲:“廢物!分頭!一隊去錦繡坊守著證物!一隊往乾元殿護駕!剩下的跟我搜!”
就是現在!
沈靜姝猛地竄出陰影,青布舊衣掃過墻根的苔蘚,泥水濺得滿臉都是。她不再遮掩,直挺挺地朝著西華側門沖,耳邊全是自己的喘息和身后的怒喝。運穢車的油布在夜色里泛著臟污的灰光,車旁凈軍的灰布號衣沾著污漬,正捂著口鼻罵罵咧咧。
刀鋒的寒意已舔上后心——
“噗嗤!”
鈍響帶著黏膩的濕意自身后炸開,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哼。沈靜姝眼角余光瞥見一截染血的短刃,刃身刻著三道血槽,是影蛾特制的鴛鴦刺!是石隼!
她撲到最近的騾車旁,趕車雜役嚇得癱坐在地。油布掀開的瞬間,石灰混著糞水的腐臭撲面而來,比宮里的任何氣味都刺鼻,卻帶著致命的生機。她鉆進車底,污物立刻黏滿衣袖,油脂結塊蹭得皮膚發疼,胃里翻江倒海。
“往那邊跑了!黑衣服!”雜役突然高聲喊,手指著與落星驛相反的方向。沈靜姝貼著車板的身子一僵——那雜役袖口露出半片銀杏葉布貼,是影蛾的暗記!
兵刃交擊聲、呵斥聲漸漸遠了。沉重的宮門在身后緩緩合攏,“轟隆”一聲悶響,像極了棺蓋落下的聲音。騾車開始顛簸,車軸裹著浸油棉絮,吱呀聲里混著雜役的低語:“今兒這趟邪門,石爺說的人竟真藏車里。”
污穢的黑暗中,她攥緊袖中的銀杏葉鐵片,包漿磨得掌心發燙。蠟片貼著心口,星圖的棱角硌著肋骨,靴筒里的箭簇冰得刺骨——這些都是用性命換來的籌碼。青女在暗牢里是否還握著星紋碎片?石隼能否突圍?“燕巢”被抄時,蕭大人是否帶出了更多阮家軍舊部的名冊?
不知顛簸了多久,騾車突然停了。“就這兒,倒金水河支流。”雜役的聲音透著不耐,“你看這水,黑得像醬油,倒進去都看不出差別。”
沈靜姝的心猛地提起。她摸準油布接縫處的破洞,在雜役解繩索的瞬間,猛地滾了出去!冰冷的淤泥裹著冰碴子濺滿全身,膝蓋磕在河卵石上,疼得眼前發黑。
“什么東西?!”
她顧不上回頭,跌跌撞撞沖進枯黃的蘆葦叢。葦葉割得臉頰生疼,腳下的淤泥深一腳淺一腳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直到聽不見雜役的驚呼,才癱倒在葦叢深處,大口喘著氣。
天邊已泛出魚肚白,將蘆葦的影子拉得很長。她抬手抹掉臉上的泥污,發間的淬玉燕簪硌著后頸,珊瑚燕睛還沾著泥點,卻依舊泛著幽光。終于逃出來了,從那座吃人的牢籠里。
馬蹄聲突然從蘆葦外傳來,不疾不徐,像是算準了她的喘息。沈靜姝瞬間繃緊身子,摸向靴筒里的箭簇——
“夫人,世子命老奴在此等候。”
沉穩的聲音帶著藥草的清苦。她撥開葦葉,看見一輛青篷馬車,車轅上坐著須發皆白的老者,正是常給宮中人請脈的陳太醫。他腳邊的藥箱敞著縫,獸骨藥匙露在外面,箱鎖上“太醫院”三字磨得發亮。
“陳太醫?”沈靜姝的聲音沙啞得厲害。
陳太醫頷首,目光掃過她滿身污穢,卻無半分嫌棄:“金蟬布的局雖妙,卻忘了親王的‘影煞’早布下后手。您逃得出皇宮,未必能到落星驛。”他抬手掀開馬車簾,里面鋪著干凈的棉墊,“世子備了換洗衣物和傷藥,再晚些,影煞的追騎就要到了。”
沈靜姝盯著他袖口露出的銀針袋,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:“太醫院的陳先生,是阮家軍舊部。”她攥緊掌心的銀杏葉,舊疤的刺痛突然清晰起來——原來從她入宮那天起,暗處的棋局就已鋪開。
葦葉被晨風拂得沙沙響,遠處隱約傳來馬蹄聲。陳太醫的目光沉靜如水:“夫人,落星驛的隕星石下,藏的不僅是賬冊。您要走的路,比宮墻更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