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聲極輕微的“咔噠”,細若碎瓷擦過發絲,卻在沈靜姝掌心炸成驚雷。指尖的汗濕瞬間沁涼,她死死按住殘片貼在胸口,連呼吸都凝在喉間——殿外風卷竹葉的聲響突然變得極遠,整座澄心堂仿佛只剩這枚玉片在掌心搏動。
是錯覺嗎?
背靠墻壁的脊背繃得發僵,她指尖如蝶翼般輕顫,順著松動處緩緩按壓。羊脂玉觸手冰涼,毫無反應。眉峰擰成死結時,頸側忽然掠過一絲暖意——是了!方才殘片貼在頸間時,分明感到玉下有極細的接縫在體溫中微微舒展。
紅燭的光暈在殘片上流轉,她幾乎將玉片貼在睫毛上細看。暗金紋路如凝固的熔金,在斷口邊緣竟藏著一道比發絲更細的墨色痕線,玉質紋理在此處微微錯開,像被巧手裁開又密縫的錦緞。這便是先帝命巧匠暗設的機括?
她即刻將那處貼回頸側,溫熱的肌膚熨著冰涼玉面,連脈搏跳動都似透過皮肉傳進玉縫。更鼓聲從承天門方向飄來,三下,四下,每一聲都像敲在心尖。檐角銅鈴忽然輕響,就在此時,掌心傳來清晰的“咔噠”聲,脆如冰棱墜玉盤。
殘片移到燭下時,她的指尖仍在發抖。那道墨色痕線處竟彈開半寸縫隙,薄得能透過燭光看見內里的暗金紋路,若非刻意檢視,任誰都會當是玉質天然的裂紋。指甲探入的剎那,她屏住了呼吸——內里是空的!
指尖輕撬間,一片薄如蟬翼的玉夾層應聲脫落,約莫小指指甲大小,對著燭光時,密密麻麻的暗金符號如星點鋪展。線條蜿蜒如宮墻復道,間或綴著圓點,既非輿圖經緯,也非尋常符咒,古奧得像商周鼎文。
“龍鱗……”她低喃出聲。蕭煜說的“璃龍本身”,原是這藏在玉骨里的秘密。指尖撫過符號,凸起的刻痕細得硌著指腹發疼,這定然是先帝留下的密語,或許藏著阮家軍冤案的鐵證,甚至是制衡貴妃一黨的利器。
殿內無紙墨,她目光落在青女留下的紅燭上——蜂蠟混松脂的燭身燒得正穩。取過一支傾斜,琥珀色蠟液墜在梨木桌案,瞬間凝成半透明的薄蠟膜。待蠟質微凝,她將玉夾層符號朝下按壓,按壓力度仿似碑刻傳拓般均勻,連呼吸都放得極輕。
揭開玉片時,蠟膜上已印出清晰的暗金紋路,如天然氈蠟拓本。她將蠟片折成細條塞入藥囊貼身藏好,玉夾層歸位時,機括“咔”地合攏,殘片重歸完整,只余掌心的刻痕提醒方才的奇遇。后背的冷汗被夜風浸得發涼,心卻燃著簇火苗——這是絕境里的光。
翌日天色未明,殿門便被輕叩。送來早膳的宮女換了張生臉,青灰宮裝的袖口沾著新鮮墨漬,擺膳時眼珠不動地掃過案頭紅燭,顯然是長春宮派來的眼線。沈靜姝舀著清粥,味同嚼蠟,腦中已轉了數圈。
“貴妃娘娘命我祈福,我欲每日抄寫《金剛經》一卷,為陛下與世子積德。”她放下銀箸,絹帕拭唇時目光平靜,“煩請備筆墨紙硯與經卷。”
宮女屈膝退去,半時辰后攜來文房四寶——端硯泛著墨光,宣紙印著暗紋,連《金剛經》都是錦緞封皮。“嬤嬤說西側佛堂清凈,夫人可往那里抄經。”
沈靜姝隨她穿過回廊,西側佛堂果然狹小古樸,壁嵌式小佛龕蒙著塵,三尊羅漢像立在須彌座上,第三尊伏虎羅漢眉眼愁苦,底座裂縫里積著年深日久的灰。宮女守在明間門檻邊:“奴婢在外候著。”
蒲團叩拜時,她余光掃過墻角紫檀木經柜,隨即走到窗下書案前。研墨聲勻細,筆尖落紙寫得工楷,“如是我聞”四字端正如碑刻,眼角卻始終留意著門外青灰衣角。抄至“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”,她揉著腕起身,緩步走向羅漢像。
帕子故意墜地,彎腰撿拾時帶起一縷積灰,指尖觸到底座裂縫的瞬間,卷成細條的紙條已如游蛇般滑入。“已得龍鱗”四字用的是蕭煜教的縮筆字,沾水即化。直身時她理了理裙擺,仿佛只是瞻仰佛像,心跳卻快得撞著肋骨。
回到案前,筆尖落下仍是經文,只是在“無住相”三字間,悄悄點了個極小的墨點——正是蠟片上最顯眼的星狀符號。如此反復,經文行距間漸漸藏滿暗記,與《金剛經》的禪意渾然一體。
“吱呀”一聲,朱漆門軸轉得極輕。宮女探進身,托盤上的銀碗纏著纏枝蓮紋:“長春宮姑姑送安神湯來,請夫人趁熱用。”
沈靜姝抬眼時,正見兩名身著寶藍色宮裝的姑姑立在廊下,為首者手中銀壺垂著流蘇,湯氣裊裊升起,隱約含著一絲苦香。她捏著筆桿的指節微微泛白——這碗湯,是貴妃的“恩寵”,還是新的陷阱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