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房也動了。沈靜姝走到梳妝臺前,銅鏡里的人影臉色蒼白,眼下泛著青黑,可眼神卻亮得驚人。這侯府就像艘破船,四處漏風,親王在外面鑿洞,二房在里面拆板子,稍不留神就要沉。她拿起桌上的青鸞簪,玉質冰涼,簪尾的東珠是蕭煜在揚州為她尋的,當年他說「青鸞配玉,才襯靜姝」。指尖摩挲著東珠的紋路,心頭忽然定了——不能坐以待斃,親王要借天意殺人,她就偏要逆天改命。
「墨韻,」她轉過身,晨光從窗欞鉆進來,在她發間鍍上層淡金,「去查‘聚財坊’的東家是誰,董家公子欠的債具體是怎么回事,連他賭的是骰子還是牌九都要查清楚。還有,王修遠送的那個粉頭,底細摸明白。」
賭債這種腌臜事,最容易留尾巴。親王能拿這個要挾董監正,她未必不能拿這個反制——只要找到王修遠插手的證據,董監正要么反水,要么就得掂量掂量欺君之罪的分量。
「另外,」沈靜姝的指尖在青鸞簪上頓了頓,眼中閃過一絲決絕,「讓宮里的素心遞句話給蕭煜。」
「什么話?」
「星移斗轉,青鸞未眠。」她一字一頓地說,聲音輕得像雨絲,卻帶著千鈞之力。星移斗轉是說欽天監的事,青鸞未眠是告訴他,她知道了,她在。這既是試探,也是承諾——若他是棋手,自然懂她的意思;若他成了棋子,這句話就是救他的信號。
墨韻點點頭,轉身又要走,卻被沈靜姝叫住。「把這個帶上。」她從抽屜里拿出個銀制的梅花鈿,「素心認得這個,見了就知道是我的話。」那是當年素心離府時,她親手給的念想。
墨韻走后,沈靜姝推開了窗。晨風卷著雨氣撲進來,帶著潮濕的土腥氣,還有院角老梅樹的寒香。那株梅樹是祖父栽的,幾十年了,去年雪災壓斷了半根枝椏,開春竟還發了新芽。此刻枝頭的殘花被雨水打落了大半,光禿禿的枝椏伸向灰沉沉的天,倒有種寧折不彎的硬氣。
她握緊了青鸞簪,簪尖刺破掌心,一絲血珠滲出來,卻不覺得疼。棋局已經到了中盤,皇帝是那個坐山觀虎斗的看客,親王是步步緊逼的惡狼,蕭煜是陷在陷阱里的猛虎,而她,就是要從陷阱外遞出利爪的人。侯府的榮辱,母親的冤屈,還有「影蛾」那些人的性命,都系在這一局上了。
遠處傳來報曉的梆子聲,悠長而蒼涼,穿透侯府的高墻,落在青石板上,又被積水彈了回來。天邊的云還是很厚,像壓著千斤鉛塊,看樣子這雨,怕是還要下。
新的一天開始了,可這京城里的風暴,才剛剛露出尖牙。
午后的風更涼了,卷著殘雨,掀得窗欞吱呀作響。沈靜姝對著棋盤推演——董監正最可能說的是「陰星犯紫微」,或是「熒惑守心」,前者指向臣子不祥,后者暗示帝王有災,無論哪一種,都能把蕭煜拖下水。她捏著黑子,剛要落在「中宮」的位置,就聽見外間傳來一陣壓抑的喧嘩,像是有誰在吵架,又被強行按住了。
緊接著,院門「哐當」一聲被踹開,打斷了她的思緒。幾個穿著石青色內務府服飾的太監走了進來,為首的那個掛著銀令牌,鞋尖踢到門檻也不看一眼,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,掃過正屋的門簾。
「奉貴妃娘娘口諭!」他的嗓子像破鑼刮過凍泥,每個字都帶著尖刺,「永寧侯世子夫人沈氏,素通醫理。今有欽天監董監正夜觀星象,言‘陰星犯紫微’,需八字極陰之女入宮伴駕祈福。查沈氏八字正合,即刻收拾,隨咱家入宮!」
沈靜姝捏著棋子的手一頓,黑子「嗒」地落在棋盤上,正好壓在那顆代表「帝王」的白子旁邊。她抬起頭,透過半掀的門簾,看見院中的老梅枝椏在風中亂顫,像無數雙伸向天空的手。原來親王不止想借星象殺蕭煜,還想把她也拖進這宮墻里——進了長春宮,是生是死,可就由不得她了。
燭火被穿堂風卷得晃了晃,在棋盤上投下扭曲的影。沈靜姝緩緩站起身,青鸞簪在發間輕輕晃動,簪尾的東珠折射出一點冷光。她走到鏡前,理了理衣襟,鏡中的女子臉色依舊蒼白,可眼神里卻沒有半分懼色。
「知道了。」她對著門外揚聲道,聲音清冽如冰,「容我換件衣裳,即刻就走。」
門外的太監不耐煩地嘖了一聲,卻也沒再催。沈靜姝轉身進了內室,指尖在妝奩最底層摸索,摸到了那個小小的油布包——里面是母親留下的銀針,針尖淬了見血封喉的「牽機引」,是她最后的底氣。她把油布包塞進袖口,又拿起那支青鸞簪,重新簪好頭發。
走出正屋時,雨點又開始落了,砸在太監的傘面上,發出沉悶的聲響。為首的太監斜睨了她一眼,撇著嘴道:「走吧,貴妃娘娘還等著呢。」
沈靜姝沒說話,踩著青石板往外走。經過老梅樹時,她忍不住看了一眼——枝椏上還掛著最后一朵梅花,被雨水打得濕透,卻依舊倔強地開著。她忽然想起蕭煜說過的話:「靜姝,這世上最硬的不是刀劍,是人心。」
是啊,只要心不垮,這宮墻再深,星象再險,她也能闖出去。
雨又大了起來,模糊了侯府的朱門,也模糊了前路。沈靜姝跟著太監的腳步,一步步走出這住了二十年的宅院,走向那座吃人的皇宮。她知道,這一去,便是生死未卜,可她別無選擇——蕭煜還在宮里,「影蛾」的兄弟還在暗處等著消息,她不能退,也退不起。
青鸞簪在發間冰涼,像母親的手,輕輕按著她的發頂。沈靜姝深吸一口氣,把所有的懼色都壓進心底,抬起頭,一步步走進了那片風雨里。棋盤已經擺開,她這枚棋子,該落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