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境礦脈的死訊像淬毒的星鏢,悄無聲息地穿透帝都的重重宮禁。即便沈靜姝以星符封鎖消息,派星閣長老布下三重隔絕結界——那由七十二枚星髓晶柱支撐的淡青色屏障,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——三處礦脈同時“枯萎”的噩耗,還是如驚雷般炸在權力核心圈。星髓枯竭的恐慌,比當年邪魔圍城更甚,畢竟那是支撐整個帝國力量體系的根基,是星術師吐納的靈源,是星骸武裝運轉的心臟。
宣政殿的星紋地磚泛著死寂的灰白光暈,往日流轉的星軌紋路此刻黯淡如死蛇。官員們垂首而立,朝服下擺掃過地磚時,連細微的聲響都能引發片刻凝滯。戶部尚書捧著星紋賬冊的手不停顫抖,泛黃的賬頁上,東境礦脈的產量數字被紅筆重重劃去,留下觸目驚心的墨團。“陛下,三處礦脈日產星髓已不足往日一成……星政院的臂鎧鑄坊恐將停工,星閣弟子的修煉資源也僅夠支撐月余……”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,帶著泣音。
話音未落,殿內突然響起衣物摩擦地磚的刺耳聲響。數名須發皆白的老者齊齊出列,玄色朝服上還留著上次清洗時的暗痕,為首的康王叔祖更是連朝冠都歪了,花白的胡須沾著淚珠,“噗通”一聲跪倒在地,額頭重重磕在磚上,發出悶響:“陛下!此乃天怒?。 ?/p>
老人的額頭很快滲出血痕,混著淚水淌下來:“陛下登基以來,廢祖制、興星閣,殺宗室、戮舊臣,雖有短暫清明,終究觸怒上蒼!如今星髓枯竭,正是上天示警!臣懇請陛下下罪己詔,焚星政院新法,復祖宗之法,或可挽回天心!”
“臣等附議!”近三成官員轟然跪倒,此起彼伏的附和聲撞在殿壁上,竟讓殿頂懸掛的星斗燈都微微震顫。他們中有人偷偷瞥向御座,袖中藏著的星符已被冷汗浸濕——星髓沒了,他們憑星術積累的權勢也將化為泡影,此刻借“天意”逼宮,既是自保,也是妄圖奪回失地。
蕭逸塵立在文官之首,玄色錦袍下的雙拳攥得指節發白,袖中的星紋羅盤因主人的怒氣息息作響,正欲上前駁斥,御座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。
那笑聲像冰棱墜落在玄鐵上,清脆,卻帶著刺骨的寒意。
殿內瞬間死寂,連燭火燃燒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。所有跪著的人都感到一股無形的威壓從御座彌漫開來,順著地磚的星紋爬向四肢百骸,讓血液都險些凍結。沈靜姝緩緩抬眼,帝冕垂旒后的目光沒有半分怒意,只有俯瞰螻蟻的漠然,仿佛眼前的鬧劇不值一提。
“天怒?”她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星軌運轉的低頻震顫,清晰地鉆入每個人的耳中,“爾等口中的天,是能斷人生死的虛妄,還是執掌星辰生滅的法則?”
她站起身,玄色帝袍無風自動,袍角繡著的星寰圖騰驟然亮起,周身縈繞的星輝中,竟摻著縷縷墨色的寂滅氣息——那是她強行融合寂滅烙印的證明。殿頂的星圖突然光華大放,與她周身氣息共鳴,北斗七星的位置微微偏移,仿佛在回應帝王的意志。
“星髓枯竭,非天災,乃人禍!”她一字一頓,聲音陡然拔高,如同驚雷炸響在眾人耳畔,“是碎星帶的古神,以寂滅法則蝕我星髓,斷我根基!那孽障以星辰為食,待礦脈盡枯,便是爾等身家性命、萬里河山化為其口糧之時!”
古神噬星!
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,狠狠燙在眾人心上。跪著的官員們猛地抬頭,臉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凈,有人失態地打翻了身邊的朝笏,玉笏落地的脆響在死寂的殿內格外刺耳。康王叔祖更是張大了嘴,渾濁的眼睛里只剩下純粹的恐懼——他不怕帝王的雷霆,卻怕那能吞噬星辰的未知怪物。
“爾等不思御敵,反借‘天意’逼宮?”沈靜姝的目光如冰錐,直直刺向為首的老者,“要朕廢星閣、焚新法,自斷臂膀,好讓古神長驅直入?”她的聲音越來越高,周身星力與寂滅氣息交織暴漲,形成肉眼可見的氣浪,“朕告訴你們!這帝國是朕的帝國,這星空是朕的星空!別說區區古神,便是天道要奪,朕也敢揮劍斬之!”
轟!
氣浪以沈靜姝為中心轟然擴散,帶著星輝與寂滅的雙重威壓,如同實質的海嘯席卷整座大殿。跪著的官員們被直接掀翻,像斷線的木偶般滾作一團,朝笏、玉佩散落滿地。站著的官員也踉蹌后退,撞在殿柱上才穩住身形,臉色慘白如紙??低跏遄媸桩斊錄_,胸口如同被巨錘擊中,一口鮮血噴出,濺在星紋地磚上,瞬間被地磚吸收,只留下淡淡的暗紅痕跡,他萎頓在地,眼神渙散如死灰。
沈靜姝獨立丹陛之上,帝冕垂旒輕輕晃動,目光掃過狼藉的朝堂,如同掃過一片塵埃:“星髓之危,朕自會解決。此后再敢以流言動搖軍心者——”她頓了頓,聲音冷得像萬載玄冰,“殺無赦。”
“退朝?!?/p>
玄色袍角掃過丹陛,留下一串淡金色的星屑,她轉身離去,將滿殿死寂與恐懼拋在身后。
乾元殿的殿門在身后緩緩合上,沈靜姝踉蹌一步,扶住冰涼的殿柱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。方才強行催動未穩定的力量,體內的寂滅烙印如同蘇醒的毒蛇,正順著經脈啃噬她的星輝,指尖甚至滲出了幾滴暗金色的血珠——那是星髓與寂滅之力沖突的痕跡,滴落在地磚上,發出“滋滋”的灼燒聲。
但她沒有時間調息。推開密室的門,星輝星圖上,東境三處礦脈的光點已黯淡如殘燭,周圍的星軌紋路都變得模糊不清。古神這一擊,精準地捅在了帝國的七寸上,星髓一旦徹底枯竭,別說組建星寰軍,便是維持帝都的防御結界都成問題。
“曦兒?!彼p聲喚道。
軟榻上的沈曦正擺弄著星紋積木,那些刻著簡易星軌的木塊在她手中自動拼接,形成小小的星璇。聽到母親的聲音,小家伙抬起頭,眉心的暗金紋路泛起漣漪,星眸亮得像兩顆初升的晨星。
沈靜姝走過去抱起她,將她帶到星圖前,指尖點在那三處殘燭般的光點上,用最輕柔的語調解釋:“這里生病了,被很壞的東西吸走了力氣?!?/p>
沈曦歪著小腦袋,伸出胖乎乎的小手,輕輕按在星圖上。她的掌心貼著冰涼的星輝,眉心紋路突然亮起一道細弱的金光,順著她的指尖流入星圖。剎那間,那處最黯淡的光點竟微微閃爍了一下,周圍模糊的星軌紋路也跟著顫動,仿佛干涸的河床迎來了一滴清泉。
沈靜姝的呼吸驟然停滯,瞳孔猛地收縮。她清晰地感覺到,曦兒的力量并非強行注入星髓,而是像鑰匙般,喚醒了礦脈深處殘存的星力本源——那是星辰復蘇的本能,是對抗寂滅的生機。
腦海中某個念頭轟然炸開。她一直將曦兒當作引古神入甕的誘餌,卻忘了這孩子是星靈轉世,是與星辰同源的存在。古神以寂滅蝕星,而曦兒或許能以星靈本源“治愈”星辰!
她緊緊抱住女兒,胸口因激動而劇烈起伏,方才被寂滅之力侵蝕的疲憊瞬間消散,眼中燃起熾烈的火焰。指尖劃過星圖上碎星帶的黑暗區域,又落回曦兒眉心那道溫暖的紋路,沈靜姝的嘴角勾起決絕的弧度。
“看來,‘深淵’計劃,要換種玩法了?!?/p>
密室之外,殘陽正沉入地平線,將天際染成血色,那是血諫的余溫。而密室之內,星輝星圖上的光點正隨著曦兒的指尖輕輕顫動,一縷微不可察的生機,正悄然蔓延過帝國的星軌。這場關乎星辰存亡的較量,從朝堂的血雨腥風,轉向了更隱秘、更本源的戰場——而那柄藏在襁褓中的“鑰匙”,終將在黑暗中,捅開一線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