湖廣,荊州府境內,一片荒廢的村落。
斷壁殘垣間,雜草叢生,只有幾間勉強還算完整的土屋冒著些許炊煙。這里臨時駐扎著一支狼狽不堪的隊伍,衣甲破敗,旗幟歪斜,士兵們大多面帶菜色,眼神麻木,圍坐在微弱的篝火旁,默默地咀嚼著不知從哪里搜刮來的、帶著霉味的糧食。
這便是曾經席卷天下、逼死崇禎的“大順皇帝”李自成,及其殘存的核心部隊。自去年潼關慘敗于清軍之手,他一路南逃,部隊不斷潰散、叛逃,如今跟隨在他身邊的,已不足萬人,而且軍心渙散,士氣低落到了極點。
李自成坐在一間漏風的土屋門檻上,身上那件曾經象征皇權的赭黃袍早已污損不堪,沾滿了泥濘和暗紅色的血漬。他原本
粗豪的臉上,如今刻滿了疲憊、挫敗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茫然。他望著西沉如血的殘陽,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塊冰冷的、刻著“永昌”字樣的玉璽——這是他大順朝唯一的、也是最后的象征。
“皇上……不,闖王,”大將劉宗敏走了過來,他的一條胳膊用破布吊著,臉上多了一道猙獰的傷疤,“派去山里找糧的弟兄回來了……只找到些野果和……和樹皮。”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,帶著絕望。
李自成沒有回頭,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聲。樹皮……想當年他剛起事時,也吃過樹皮。沒想到轉戰十幾年,稱孤道寡一場,最終又回到了起點,甚至更糟。至少那時候,他心中還有一股不忿之氣,還有席卷天下的野心。而現在,他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……恐懼。
對清軍鐵騎的恐懼,對前途未卜的恐懼,對部下隨時可能背叛的恐懼。
“宗敏,”李自成突然開口,聲音干澀,“你說……咱們還有出路嗎?”
劉宗敏沉默了一下,甕聲甕氣地道:“闖王,天無絕人之路!只要咱們弟兄還在,就有翻身的機會!清虜占了北京,不得人心!南邊那個小皇帝,毛都沒長齊,能成什么氣候?等咱們緩過這口氣……”
“緩過這口氣?”李自成苦笑一聲,打斷了他,“拿什么緩?糧草在哪里?兵源在哪里?地盤在哪里?”他指著遠處那些目光呆滯的士兵,“你看看他們,還能打嗎?”
劉宗敏張了張嘴,卻說不出話來。現實殘酷得讓人窒息。
就在這時,一名斥候打扮的騎兵疾馳而入,滾鞍下馬,臉上帶著一絲怪異的神色,快步走到李自成面前,低聲稟報了幾句,并遞上了一封皺巴巴的信。
李自成先是漫不經心地聽著,隨即臉色微變,猛地搶過那封信,就著篝火的光芒快速瀏覽起來。他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,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,震驚、不信、疑惑、最后化作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。
劉宗敏忍不住問道:“闖王,怎么了?”
李自成緩緩放下信紙,長長吐出一口濁氣,仿佛要將胸中的郁結都吐出來一般。他抬起頭,看著劉宗敏,眼神中重新閃爍起一絲久違的光芒,但那光芒背后,卻藏著更深的警惕。
“宗敏,”李自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顫抖,“南京……那個弘光皇帝朱慈烺,他……他在西線,把左良玉幾十萬大軍給滅了!在東線,把多爾袞的弟弟多鐸,打得灰頭土臉,燒了糧草,逼得他撤兵了!”
“什么?!”劉宗敏猛地站起身,臉上滿是駭然和難以置信,“左良玉……幾十萬人,沒了?多鐸……敗了?這……這怎么可能?!”他比聽到清軍再次追來還要震驚。南明什么時候有這么能打了?
“千真萬確。”李自成將信紙遞給劉宗敏,自己則站起身,在殘破的院子里來回踱步,眉頭緊鎖,“秦良玉、史可法、還有一個叫李定國的……都是這個人……這個朱慈烺……”他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,仿佛想從中品出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