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城的深秋,寒意刺骨,卻遠不及江北壓來的肅殺之氣更讓人心膽俱裂。多鐸大軍在鎮江稍作休整,繳獲了大量史可法未能及時銷毀的糧秣軍資后,士氣愈發驕狂,旋即揮師西進,兵鋒直指南京東面的屏障——棲霞山、龍潭諸寨。
這些外圍據點,雖有地勢之利,但守軍多為各地潰敗而來的散兵游勇,兵力薄弱,器械不全,士氣更是低落。面對挾大勝之威、如狼似虎的清軍主力,抵抗顯得蒼白而短暫。
不過數日,烽火臺相繼熄滅。棲霞山陷落,龍潭失守……壞消息如同雪片般飛入南京皇城。清軍的游騎甚至已經出現在南京外郭的麒麟門外,耀武揚威,馬蹄揚起的塵土仿佛已能飄入南京城內。
恐慌,如同無形的瘟疫,在南京的大街小巷瘋狂蔓延。盡管朱慈烺以鐵腕手段壓制了朝堂上的投降論調,但民間富戶的逃亡潮已不可遏制。碼頭邊,擠滿了試圖登船南下的各色人等,秩序混亂,哭喊叫罵聲不絕。城內米價一日三漲,謠言四起,人心惶惶,仿佛末日即將降臨。
然而,在這片絕望的喧囂中,有一股力量卻在沉默而堅定地凝聚。
南京內城,皇城校場。這里已被劃為絕對的禁區,由最忠誠的騰驤衛層層把守。校場中央,十門體型明顯比之前野戰炮更為碩壯、炮管更顯粗長的重型火炮,如同沉默的巨獸,靜靜匍匐在特制的加固炮架上。這便是宋應星格物院傾盡全力,借鑒西洋技術并結合自身工藝,剛剛鑄造完成的“弘光重炮”。
朱慈烺親自到場,他沒有穿龍袍,依舊是一身便于行動的勁裝。他撫摸著那冰涼而粗糙的炮身,感受著其中蘊含的毀滅性力量。
“陛下,此炮身管加長,藥室加強,用藥量可比舊式紅衣炮多五成,射程可達四里之外!若以精鐵實心彈擊之,破墻摧壘,不在話下!”宋應星指著火炮,眼中布滿了血絲,卻閃爍著亢奮的光芒。為了這批重炮,他和工匠們幾乎不眠不休。
“試過了嗎?”朱慈烺問,聲音平靜。
“試……試過兩門。”宋應星語氣微頓,“其中一門……炸膛了,傷了三個工匠。另一門,成功發射,落點……尚可。”
“尚可?”朱慈烺看向他。
宋應星深吸一口氣:“四里外預設的土壘,被直接命中,崩塌大半!”
朱慈烺點了點頭,臉上看不出喜怒:“夠了。將剩下的八門,即刻秘密運往聚寶門、朝陽門、儀鳳門三處最關鍵、也最可能遭受主攻的城門樓,隱蔽安置,沒有朕的親令,任何人不得靠近,更不得擅動!”
“老臣明白!”宋應星肅然領命。他知道,這是最后的殺手锏,必須在最關鍵的時刻,給予敵人最沉重的打擊。
就在重炮秘密部署的同時,南京城防的最終調整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。朱慈烺采納了部分將領的建議,決定不再分兵把守過于漫長的外郭城墻——那已不現實。而是集中所有精銳,包括武英營殘部、京營篩選出的敢戰之兵、以及新募青壯中較為可靠者,固守內城十三門!同時,征發全城民夫,在內城城墻下挖掘壕溝,設置障礙,準備進行殘酷的巷戰。
“陛下,兵力依然捉襟見肘。”兵部官員捧著花名冊,眉頭緊鎖,“即便集中防守內城,每門能分派的戰兵,也不過千余人。而民壯……未經戰陣,恐難當大任。”
朱慈烺看著沙盤上那被紅色小旗(代表明軍)稀疏圍繞的內城模型,沉默片刻,道:“傳朕旨意,打開武庫,將庫存兵刃分發給了壯!告訴他們,守住家門,便有生路!城破,則玉石俱焚!”
他又看向韓贊周:“你親自去,將宮中內侍、雜役中身體強健者,也編成一隊,交由可靠之人統領,作為預備隊!”
他已傾其所有。
視線轉向西面。左良玉的主力終于抵達安慶城下,將這座長江重鎮圍得水泄不通。然而,出乎他意料的是,安慶守軍抵抗得異常頑強。更讓他惱火的是,黃得功的水師如同跗骨之蛆,不斷沿江襲擾,攻擊他的運糧船只,使得他無法全力攻城。
“朱慈烺小兒,還有幾分能耐!”左良玉在中軍大帳內煩躁地踱步,“還有那個秦良玉,一個老娘們,也敢來觸本帥的霉頭!”
“大帥,探馬來報,秦良玉部已過荊州,其先鋒白桿兵戰力不俗,沿途我部守軍皆不能擋。若讓其與南京呼應……”幕僚擔憂道。
左良玉眼中兇光一閃:“不能讓她們過來!傳令,分兵兩萬,由馬進忠率領,前往蘄州一帶阻截秦良玉!務必將其擋在湖廣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