鎮江城,已是一片焦土。
殘垣斷壁間,硝煙未散,血腥氣濃得化不開。史可法被親兵攙扶著,站在北固山最后一座尚算完好的堡壘上,他原本清癯的面容如今枯槁如柴,官袍破損,沾滿血污泥濘,唯有那雙眼睛,依舊燃燒著不屈的火焰,只是那火焰深處,是難以言喻的悲涼與決絕。
城墻多處坍塌,守軍能戰者已不足千人,箭矢早已用盡,刀劍卷刃,甚至連擂石滾木都已告罄。他們是用牙齒,用拳頭,用身體,在抵擋著清軍一波又一波仿佛永無止境的進攻。
“閣部……撤吧……”一名斷臂的千總跪倒在地,聲音哽咽,“弟兄們……快打光了……再守下去,只是……只是白白送死啊!”
史可法望著山下如潮水般再次涌來的清軍,又回頭看了看身后那些倚著斷墻、目光呆滯卻仍緊握殘破兵器的士卒,他閉上眼,兩行混著血污的濁淚無聲滑落。
陛下……臣……盡力了。
他猛地睜開眼,嘶啞的喉嚨里發出如同破鑼般的聲音:“傳令……各部……交替掩護……向江邊……撤退……”
這道命令,幾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氣。
撤退的過程,比堅守更加慘烈。清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,瘋狂撲上來撕咬。斷后的部隊幾乎是十不存一。當史可法在親兵拼死護衛下,踉蹌著登上黃得功派來接應的最后一艘戰船時,回望那片血火交織的鎮江城,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,昏死過去。
鎮江,陷落。
消息傳回南京,如同喪鐘敲響。朝野上下,一片死寂。連最后一道像樣的長江防線也被突破了,南京,已成了案板上的魚肉。
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南京城內蔓延。富戶開始悄悄收拾細軟,官員們惶惶不可終日,連市井小民都感受到了末日將至的壓抑。
然而,就在這絕望彌漫的時刻,朱慈烺卻展現出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冷靜與強硬。
他沒有躲在深宮里哀嘆,反而在鎮江失守的次日,宣布舉行大朝會。
奉天殿內,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。官員們垂首肅立,連大氣都不敢喘,等待著皇帝可能爆發的雷霆之怒,或是……最后的安排。
朱慈烺端坐于御座之上,身著正式的龍袍,臉上看不出悲喜,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靜。
“鎮江,丟了。”他開口,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,“史閣部力戰不支,重傷撤回。”
殿內一片死寂。
“很多人都在想,接下來,是不是該輪到南京了?”朱慈烺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,“是不是該想著,是戰,是降,還是……逃?”
無人敢應答。
“朕告訴你們,”朱慈烺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種金鐵交鳴般的決絕,“南京,就在這里!朕,也在這里!”
他站起身,走到丹陛邊緣,俯視著群臣:“鎮江丟了,我們還有南京城墻!南京若守不住,我們還有江南萬千忠義士民!就算江南盡失,只要我大明旗號不倒,只要朕一息尚存,這抗清的大業,就絕不終止!”
“有人勸朕遷都,有人勸朕議和。”朱慈烺冷笑一聲,“遷都?遷往何處?福州?廣州?然后等著建虜一步步追來嗎?議和?多爾袞會給我們活路嗎?他只會要我們剃發易服,跪地稱臣!那樣的活著,與死了何異?!”
他的話語如同重錘,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