蕪湖城內的空氣似已凝固,連江風都裹著山雨欲來的滯重。朱慈烺與李定國定下的夜襲共識,如同一劑猛藥,勉強撐起守軍瀕臨崩潰的士氣,卻也牽出了更深的焦慮。出擊,是九死一生;不出擊,便是坐以待斃。
詳細的作戰計劃在極度保密中擬定。李定國深諳流寇擅長的夜戰與襲擾戰術,提議親率五百西營精銳充作尖刀,借夜色與地形熟稔之利,直搗清軍江畔的前沿糧草囤積點。朱慈烺則領武英營殘部及杜將軍選出的五百敢死之士隨后策應,主要負責制造混亂、牽制清軍主力,并在得手后接應李定國部回撤。
“丑時三刻動手,那時分人困馬乏,戒備最是松懈。”李定國指著粗糙草圖,眼神冷冽如刀,“糧囤就在此處,依江而設,守軍約一個牛錄。得手后以火光為號,陛下見火燃起,便從側翼佯攻其大營轅門,吸引注意,我等便能趁亂沿岸邊小路撤回。”
計劃簡單,甚至粗暴,全靠一股血氣之勇和出其不意。
朱慈烺看著李定國,沉聲道:“將軍為前鋒,風險最大。朕……”
“陛下不必多言。”李定國打斷他,語氣平淡卻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,“打仗,總要有人沖在前面。末將既已應下,自有分寸。”他頓了頓,望向朱慈烺,“倒是陛下,萬金之軀親赴險地,若有不測,便是萬事皆休。稍后接應,陛下切不可過于靠前。”
這是提醒,也隱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。朱慈烺心中微動,點了點頭。
就在這緊張備戰之際,王公公悄悄呈上一封剛由南京“六百里加急”送來的密信。信是留守南京的黃道周親筆所寫,語氣焦灼,提及南京城內關于皇帝“親冒矢石”“結交流寇”的流言已愈演愈烈;魏國公、忻城伯余黨雖遭壓制,影響卻未根除,部分官員人心浮動。信中更提,有御史上疏以“天子不乘危蹈險”為由,懇請皇帝速返南京,并“妥善處置流寇事宜,以正視聽”。
信的末尾,黃道周憂心忡忡地寫道:“陛下身系社稷,萬望珍重。流寇之性反復難測,縱一時聯手,亦需嚴加防范,切不可傾心相待,以免生出肘腋之禍!”
朱慈烺看完,面無表情地將信紙湊向燭火,看著它化作灰燼。內部的壓力他早有預料,此刻絕不能因此動搖軍心。他唯一慶幸的是,這封信來得還算及時,若在夜襲后才到,恐怕引發的波瀾會更大。
“南京之事,朕已知曉。”他對王公公淡淡道,“回復黃閣老,朕一切安好,讓他穩住朝局即可。蕪湖戰事緊急,無暇他顧。”
夜色漸深,蕪湖城頭火把疏落,刻意透著幾分疲憊松懈的假象。被選出的敢死之士默默檢查著裝備,往身上抹著泥漿以減反光,空氣中滿是悲壯又壓抑的氣息。
子時剛過,李定國便率五百西營精銳,如暗夜中的貍貓般悄無聲息自西門潛出,迅速隱入濃重夜色里。眾人皆銜枚噤聲,馬蹄裹著厚布,動作迅捷且訓練有素。
朱慈烺則率領接應部隊在城內等待,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。他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跳動的聲音。
約莫一個時辰后,江北清軍大營方向,驟然爆發出震天喊殺聲與沖天火光!那火光起初只是一點,隨即迅速蔓延——顯然李定國已然得手,且刻意擴大了火勢!
“出擊!”朱慈烺翻身上馬,長劍前指!
城門再次洞開,千余明軍如同決堤的洪水,涌出蕪湖,直撲清軍大營轅門!他們并不強攻,只是在外圍不斷放銃射箭,搖旗吶喊,制造出大軍襲營的聲勢。
果然,清軍大營被這突如其來的內外夾擊打懵了!糧草被焚的消息如瘟疫般擴散,后方火光沖天,前方又有“明軍主力”襲營,營內頓時亂作一團!人喊馬嘶,各級將佐呼喝彈壓的聲音交織在一起。
朱慈烺在亂軍之中竭力穩住冷靜,指揮部隊保持陣型、持續施壓,目光卻死死鎖著江邊火起的方向,搜尋著李定國部回撤的蹤跡。
然而,變故陡生!
一支清軍騎兵,顯然是從混亂中迅速集結的生力軍,約莫千人,在一名悍將率領下,并未去救火,反倒如一條毒蛇般繞開正面戰場,直撲朱慈烺所在的側翼!他們的目標極其明確——擒殺明軍主帥!
“保護陛下!”王公公尖聲厲叫,親衛營拼死上前結陣抵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