蕪湖城在微妙的平衡中度過一夜。李定國部被安置于城西一片相對獨立的營區,四周雖有杜將軍所派明軍“協防”,但朱慈烺嚴令禁止挑釁,糧秣藥物亦依約供應,雙方暫時相安無事。
清晨,江霧未散,朱慈烺便召見了杜將軍等蕪湖守將。
“李定國部雖暫駐城中,然其心難測,不可不防?!敝齑葻R開門見山,“杜將軍,城防重任仍交予你。對其部需外松內緊,嚴密監視動向,尤其要留意其與城外有無異常聯絡?!?/p>
“末將明白!”杜將軍肅然領命,他對此自是求之不得。
“然,亦不可怠慢。”朱慈烺話鋒一轉,“所需物資,依約供給即可。其部若有傷員,可準我軍醫協助救治。朕要讓他們見著朝廷的誠意,而非滿心猜忌。”
安排完防務,朱慈烺便令王公公去請李定國,言明皇帝欲與將軍共進早膳,商議軍情。
這是進一步的試探,也是拉近關系的機會。
李定國接到邀請,略作沉吟,便帶著兩名親衛前來。早膳設于行轅偏廳,并不奢華,只有簡單的米粥、腌菜與面餅。
“軍中簡陋,委屈將軍了?!敝齑葻R抬手示意李定國坐下,態度隨意,仿佛招待一位尋常客將。
李定國拱手謝過,落座后也不客套,直接拿起面餅咬了一口,動作干脆利落?!按竺骰实巯嗾?,不知有何見教?”
“見教不敢當。”朱慈烺舀了一勺粥,語氣平和,“昨日倉促,未及深談。將軍用兵如神,以步卒硬撼虜騎而不落下風,朕心甚慰。不知將軍對眼下江北局勢,有何高見?”
他將話題引向共同的敵人,這是最安全,也最能引起共鳴的切入點。
李定國放下面餅,目光銳利:“多鐸乃八旗名將,麾下盡是百戰精銳,又攜大勝之威,其勢正盛。蕪湖雖暫得保全,然孤城難守,久必生變。末將觀陛下守城之法,雖有新意,奈何兵員、器械俱缺,恐難持久?!?/p>
他直言不諱,點出了蕪湖最大的困境。
朱慈烺嘆了口氣,面露憂色:“將軍所言,正是朕之所憂。鎮江那邊,史閣部亦在苦苦支撐,東西兩線,皆如累卵。朝廷……唉,內部亦非鐵板一塊,掣肘甚多?!彼m當地露些“家丑”,既示人以弱,也隱含著尋求理解與支持的意味。
李定國眼中閃過一絲了然,他久在軍中,對明朝官僚體系的弊端早有耳聞?!盎实垡匀f乘之尊親臨前線,已非常人所能及。然,打仗終歸要憑實力。”
實力……”朱慈烺咀嚼著這兩個字,忽然問道,“將軍以為,如今這天下,何謂‘實力’?是兵多將廣,還是城池堅固?”
李定國微微一愣,沒想到皇帝會問出這般問題,他略一思索,沉聲道:“兵多將廣、城池堅固,自是實力。然末將以為,最根本的實力,在于人心,在于一口不屈之氣!若無此氣,縱有百萬甲兵,亦不過土雞瓦狗!如今建虜勢大,但其行事暴虐,強令剃發,所過之地百姓怨聲載道——此正是其弱點所在!”
“好一個‘人心’,好一個‘不屈之氣’!”朱慈烺撫掌,眼中滿是贊賞,“將軍見識果然不凡!正與朕之所思不謀而合!朕在南京設立格物院,研制新式火器,又整頓京營、編練新軍,所為者并非僅求器物之利,更是想重振我漢家兒郎這股不屈之氣!要讓世人知曉,我大明,還未到任人宰割的地步!”
他話語中帶著一股激昂,這是他的真心話,也是說給李定國聽的抱負。
李定國靜靜聽著,目光在朱慈烺年輕卻滿是堅定的臉上停留片刻。這位皇帝,似乎與他想象中那些深居宮闈、只知享樂的朱家子孫,頗為不同。
“大明皇帝陛下志向遠大。”李定國語氣平淡,聽不出太多情緒,“然,重振之氣非一日之功。眼下蕪湖之困,大明皇帝陛下打算如何應對?”
他將話題拉回現實——空談抱負,終究解不了眼前的危局。
朱慈烺收斂神色,正色道:“固守待援,實為下策。朕已令黃得功水師盡力襲擾清軍糧道,然效果有限。多鐸主力不日即至,屆時必是狂風暴雨。朕意,與其坐以待斃,不如主動出擊,再行險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