蕪湖城頭的血戰(zhàn)暫時停歇,留下的是一片死寂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。守軍倚著殘破的垛口喘息,救治傷員的呻吟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。朱慈烺臂膀的箭傷已被隨軍醫(yī)官草草包扎,但他感覺不到疼痛,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沉重。
史可法那份染血的求援信,像一塊燒紅的烙鐵,燙在他的心頭。鎮(zhèn)江若失,長江門戶洞開,南京將直接暴露在清軍兵鋒之下,整個江南抗清局勢可能瞬間崩盤。而蕪湖這邊,雖暫時擊退了清軍先鋒,但誰都明白,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寧靜。多鐸的主力正在集結(jié),下一次攻擊,必定是雷霆萬鈞。
東西兩線,如同兩條即將斷裂的韁繩,拉扯著這艘名為“弘光”的破船,駛向覆滅的深淵。
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中,那個來自西面、關(guān)于“流寇李定國”動向不明、可能竄入江南的消息,起初并未引起太多關(guān)注。在守城將領(lǐng)們看來,這不過是混亂時局中又一樁該死的麻煩,流寇與官兵、與清軍糾纏不清,只會讓局面更加糜爛。
然而,朱慈烺卻對著那份語焉不詳?shù)能妶螅萑肓碎L久的沉思。
李定國……張獻忠的養(yǎng)子……
來自后世的記憶碎片,如同沉在冰海下的潛流,此刻劇烈地翻涌起來。那不是尋常打家劫舍的流寇頭目,那是……那是未來南明擎天一柱,晉王李定國!一個在原本歷史上,于南明諸將或降或逃、局勢崩壞至極點時,依然能兩蹶名王、震動天下,幾乎憑一己之力挽大廈于將傾的絕世名將!
他怎么會在這個時候,出現(xiàn)在江南附近?是歷史的偶然,還是……自己這只蝴蝶翅膀扇動的結(jié)果?
朱慈烺的心臟,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。一個極其大膽、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,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,驟然照亮了他被絕望籠罩的心田。
能否……招攬他?
這個念頭剛一升起,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。李定國如今是“大西軍”的核心將領(lǐng),是“流寇”,是朝廷多年來剿撫的對象,雙方有著血海深仇(盡管主要是與張獻忠)。自己身為大明皇帝,去招攬一個“流寇”將領(lǐng)?這簡直匪夷所思!
但是……值此存亡絕續(xù)之秋,還有什么規(guī)矩是不能打破的?還有什么人才是不能利用的?
多爾袞可以用吳三桂、用洪承疇、用無數(shù)明朝降將,自己為何不能用李定國?只要他能抗清!只要他能幫自己穩(wěn)住這搖搖欲墜的江山!
風險巨大。一旦消息泄露,朝野必然嘩然,那些本就對他“格物新政”、“重用寒素”不滿的勛貴文官,必定會群起攻訐,給他扣上“勾結(jié)流寇”、“敗壞綱常”的罪名,甚至可能引發(fā)內(nèi)部更大的分裂。
但收益……可能是無法估量的!若能得李定國這員絕世虎將及其麾下百戰(zhàn)精銳之助,西線壓力驟減,甚至可能扭轉(zhuǎn)整個江淮戰(zhàn)局!
賭,還是不賭?
朱慈烺在昏暗的燭火下踱步,眉頭緊鎖。城外的風聲、傷兵的哀嚎、將領(lǐng)們壓抑的議論,仿佛都離他遠去。他的腦中,只剩下那個在原本歷史上悲壯謝幕的“晉王”身影,和眼前這岌岌可危的現(xiàn)實。
最終,他停下腳步,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。
“王公公
。”他低聲喚道。
“奴婢在。”王公公悄無聲息地出現(xiàn)在陰影里。
“挑選兩個最機靈、最可靠,且熟悉湖廣、江西地理人情的夜不收。要絕對忠誠,口風嚴實。”朱慈烺的聲音壓得極低,確保只有王公公能聽見。
“陛下是要……”王公公心中一驚。
“讓他們想辦法,找到李定國部的確切位置。”朱慈烺目光灼灼,“不要暴露身份,只需觀察,摸清其兵力、動向,尤其是……李定國此人治軍如何,對百姓態(tài)度如何,對……清虜態(tài)度如何!”
他沒有直接說出“招攬”二字,但王公公跟隨他日久,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意圖,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。這……這實在是太冒險了!
“陛下,此事關(guān)系重大,萬一……”
“沒有萬一!”朱慈烺打斷他,語氣斬釘截鐵,“非常之時,行非常之事!記住,此事若泄露半分,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!去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