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去秋來,南京的酷熱稍稍緩解,但朝堂上的氣氛卻并未隨之涼爽。朱慈烺那道措辭強硬、表明監國立場并號召天下“固守待援”的檄文,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,在江南士林和官場中激起了更為復雜的反應。
支持者認為太子殿下終顯力挽狂瀾的擔當,檄文正氣凜然,足以凝聚人心;反對者則私下詬病此舉過急,恐徹底激怒李闖,斷絕本就渺茫的和談后路,更有人竊竊私語,指責太子“僭越”——畢竟崇禎皇帝尚在北京,監國太子如此大張旗鼓,頗有另立中央之嫌。
這些風言風語,自然逃不過東宮耳目。朱慈烺對此只付冷笑。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事,若一味拘泥名分禮法,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。他關注的焦點,始終牢牢釘在格物院與那支初具雛形的“新軍”上。
文華殿后的工坊區域,如今規模已擴大一倍不止,叮叮當當的敲打聲、拉風箱的呼哧聲,還有工匠們爭論技術細節的聲音終日不絕。宋應星幾乎扎在這里,原本清瘦的面容更顯消瘦,眼神卻愈發灼亮。他與趙匠頭等一眾工匠反復試驗,燧發槍的啞火率在一點點降低;工匠們嘗試多種本地可得的耐火材料混合配方后,高爐爐溫也終于能穩定在更高水平,煉出的鋼水質地更為均勻。
進步是實實在在的,但距離朱慈烺期望的“量產”與“列裝”,仍有巨大的鴻溝。
“殿下,如今制約產量的,首在槍管鉆孔。”宋應星指著一根剛鍛打成型、尚未鉆孔的鋼質槍管毛坯,眉頭緊鎖,“單靠人力、水力驅動鉆頭,效率低下且極易鉆偏,廢品率極高。十根毛坯,能得兩三根合格品已是僥幸。其次,合格的擊發簧片需極好彈性與韌性,對鋼材要求苛刻,鍛造、熱處理全憑老師傅手感,難保批次一致。”
朱慈烺蹲下身,拿起一根報廢的、鉆歪了的槍管,手指摩挲著那冰冷的金屬,感受著那細微的偏差。他腦中閃過現代機床、標準化生產線的畫面,那對于這個時代而言,無異于神話。
“不能只靠老師傅的手藝和運氣。”朱慈烺站起身,語氣堅決,“必須想辦法‘標準化’!”
他讓人取來紙筆,一邊畫一邊解釋:“宋先生你看,我們可否設計幾樣固定的‘模具’與‘夾具’?比如鉆孔時,用特定夾具將槍管毛坯牢牢固定,確保其軸線不偏;鉆頭這邊,也設法讓進給的角度與速度相對穩定。還有這簧片,我們能否定個大致的熱處理流程?比如燒至櫻紅色便淬火,回火時長也做明確規定。哪怕粗糙,先立下這固定‘規矩’,讓所有工匠依此操作,便能減少因人而異的偏差。”
宋應星聽得眼中異彩連連。太子提出的“標準化”“模具夾具”概念,雖具體實現仍困難重重,卻為他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!這不再是依賴某位能工巧匠的靈光一現,而是要將生產過程本身,也變成一門可復制、可改進的“學問”!
“殿下高見!”宋應星撫掌贊嘆,“此法雖難一蹴而就,卻是從根本上提升良品率、擴大產量的正途!老夫這便與諸位匠頭商議,著手設計試行!”
就在格物院為“標準化”絞盡腦汁時,朱慈烺對新軍的構想也開始落地。他未大張旗鼓募兵,而是以加強東宮護衛、充實南京守御為名,從騰驤四衛、錦衣衛及南京京營中,精心篩選出五百名年紀較輕、身家清白、有一定基礎的士卒。這支被命名為“武英營”的小部隊,暫時駐扎在皇城西苑,由曾護送他南下的張指揮僉事負責日常操練。
操練內容也與舊式軍隊大不相同。除基本的隊列、體能、刀矛技藝,朱慈烺格外強調火器射擊訓練——盡管眼下只能用少量改進后的火繩槍,以及寥寥幾支尚不穩定的燧發槍樣品。他親自編寫簡化版射擊操典,強調裝填步驟、瞄準姿勢的一致性,甚至引入簡單的體能競賽與射擊評比,以激勵士氣。
這一切,自然需要錢。
當朱慈烺要求戶部額外撥付一筆款項,用于“武英營”的餉銀、伙食,以及向格物院采購試制火器時,阻力如期而來。
戶部那位侍郎再度面露難色,搬出漕運開銷、百官俸祿、江北四鎮協餉等一長串名目,總歸就兩個字:沒錢。都察院那邊,亦有御史聞風而動,上疏彈劾太子“私練甲兵”“耗費國帑于無底之洞”,言辭頗為尖銳。
這一次,朱慈烺沒有在朝堂上與之爭論。他直接動用崇禎賦予監國太子的部分權限,以及從北京帶來的東宮部分內帑,強行推動了此事。同時,他授意王公公,暗中查探戶部及相關官員是否有貪墨、虧空之情事。
這種繞過正常程序、近乎獨斷專行的做法,引得文官集團一片嘩然,黃道周更是數次求見,痛心疾首勸諫太子“不可操切”“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”。朱慈烺耐心傾聽,態度溫和,行動上卻未有絲毫退縮。他清楚,在舊的利益格局與思維定式被打破前,妥協便是停滯,而停滯,等同于死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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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這內外交困、步履維艱之際,一個來自北方、穿越了重重封鎖的絕密消息,終于帶來了期盼已久的曙光。
夜已深,文華殿內燭火搖曳。王公公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,也顧不得禮儀,聲音因激動而變形:“殿下!殿下!華州……華州消息!孫督師……孫督師他……被咱們的人,成功接出來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