萬歷三十一年的十月,北京城已滿是深秋的肅殺。西班牙人在呂宋屠殺數(shù)萬華人的消息,如同冰水潑入滾油,在朝堂上下引發(fā)了劇烈反應。
沈驚鴻那日在翰林院拍案而起、怒斥妥協(xié)論的舉動,以及他那篇《為呂宋數(shù)萬罹難同胞乞伸冤抑疏》,如同驚雷,瞬間傳遍了京師官場。引起的震動遠超他之前的任何一次建言。
保守派官員們對此反應強烈。都察院幾位御史聯(lián)名上疏,彈劾沈驚鴻“年少狂悖”、“言辭激切”、“妄啟邊釁”,指責他身為翰林清流,不思涵養(yǎng)德性,反而鼓吹武力,有失體統(tǒng)。甚至有人暗指他“邀直沽名”,是想借此嘩眾取寵,鞏固圣眷。
“沈驚鴻一黃口小兒,懂得什么軍國大事?”
“為些棄民與遠夷構(gòu)怨,智者不為也!”
“此子仗著些許格物之功,太子信重,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!”
種種非議,如同冷箭,從四面八方射向這位年僅十四歲的翰林編修。
然而,沈驚鴻對此似乎充耳不聞。他依舊每日準時到翰林院點卯,埋首書卷,只是神色間多了幾分冷峻,眸子里仿佛有火焰在靜靜燃燒。同僚們或避而遠之,或暗中觀察,或心生敬佩,但無人再敢在他面前輕言“妥協(xié)”二字。
這股風潮自然也傳到了宮內(nèi)。太子朱常洛面臨著不小的壓力。有內(nèi)侍委婉地提醒他,沈驚鴻此舉過于激烈,恐非人臣之福。然而,朱常洛腦海中反復回響的,卻是奏疏中那句“傷我子民者,雖遠必究!”這八個字,像鼓點一樣敲擊著他的心。他自幼生活在父皇的陰影和鄭貴妃一黨的虎視眈眈下,內(nèi)心深處何嘗不渴望一種強硬的、能彰顯自身意志的力量?沈驚鴻的血性與擔當,恰恰觸動了他這根心弦。
這日散朝后,朱常洛特意將沈驚鴻召至端敬殿偏殿。
“沈卿,”朱常洛看著眼前身形尚顯單薄,眼神卻異常堅定的少年,開門見山,“你的奏疏,孤看了數(shù)遍。朝中非議,想必你也知曉。孤問你,你堅持強硬應對,甚至不惜一戰(zhàn),當真不懼?”
沈驚鴻撩袍跪倒,聲音清晰而沉穩(wěn):“殿下!臣非好戰(zhàn)之徒。然,夷狄畏威而不懷德!西班牙人遠渡重洋,霸占呂宋,今又悍然屠戮我數(shù)萬手無寸鐵之子民,其心可誅,其行可滅!若我天朝對此等暴行僅是遣使詰問,不痛不癢,則四方蠻夷將視我大明為何物?將視我煌煌華夏為何物?今日他可屠呂宋華人,明日他就敢覬覦閩粵!尊嚴,是打出來的!不是忍出來的!”
他抬起頭,目光灼灼:“臣深知,跨海遠征,困難重重。然,我大明并非無所作為!臣請殿下,準臣率神機營精銳一部,攜新式雷霆銃、蕩寇銃,并臣正在研制的秘密火器,搭乘水師戰(zhàn)艦,南下呂宋!”
此言一出,連朱常洛都愣住了。他沒想到沈驚鴻竟會提出親自帶兵前往!
“你……你要親自去?”朱常洛難以置信。
“是!”沈驚鴻語氣斬釘截鐵,“臣雖年幼,亦知‘雖千萬人吾往矣’!臣研制火器,深知其利,神機營新軍,亦經(jīng)臣參與操練。由臣帶隊,可最大程度發(fā)揮新式火器之威!臣不要多的,只需一千精兵,數(shù)艘福船巨艦!此去,不為占領(lǐng)呂宋,只為宣示天威,討還血債!”
他越說越激動,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信仰的光芒:“我們要讓那些西班牙紅毛鬼知道,馬尼拉港外,就是我大明的底線!我們要在呂宋海岸,當著所有土人、西夷的面,用我們犀利的火器,進行一場他們從未見過的演武!要用雷霆之聲告訴他們——這就是屠殺我華夏子民的下場!要么交出元兇,賠償損失,立碑謝罪!要么,就準備迎接天朝的怒火!水師艦隊,將封鎖他們的商路,直到他們低頭!”
沈驚鴻重重叩首:“殿下!此戰(zhàn),打的是國威!護的是僑心!揚的是軍魂!臣愿立軍令狀,若不能揚威域外,臣提頭來見!”
端敬殿內(nèi)一片寂靜,只有沈驚鴻激昂的聲音似乎還在梁柱間回蕩。朱常洛看著伏在地上的少年,胸膛劇烈起伏。他被沈驚鴻這大膽至極、卻又充滿誘惑力的計劃震撼了??绾Q菸?,武力威懾,逼夷謝罪……這遠比單純的遣使抗議或勞師遠征來得巧妙,也更符合他內(nèi)心渴望彰顯威嚴、卻又不得不考慮現(xiàn)實制約的心態(tài)。
“你……你先起來?!敝斐B迳钗豢跉猓ζ綇托木w,“此事……關(guān)系重大,孤需與樞輔、兵部細細商議。你的奏疏和今日之言,孤記下了?!?/p>
沈驚鴻知道,如此重大的軍事外交決策,絕非太子一人能立刻決斷。他再次叩首:“臣,靜候殿下鈞旨!但請殿下明鑒,對豺狼示弱,只會讓其更加貪婪!”
離開端敬殿,沈驚鴻走在長長的宮道上,秋風吹拂著他的官袍。他心中并無把握太子和朝廷會采納他的激進主張,但他不后悔說出那番話。有些底線,必須堅守;有些血性,必須彰顯。他就是要用這種近乎瘋狂的姿態(tài),告訴所有人,也告訴他自己——華夏子民,不可輕侮!無論他們身在何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