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倒是個時刻記得本分的好孩子。只是……”她話音拖長,帶著意味深長的敲打,“你父兄如今,一個在北疆手握重兵,戍守國門;一個在南疆奉旨剿匪,歷練軍功。沈家如今是既掌兵權,又得享‘鎮國侯’的超品爵位,圣眷正濃啊。這‘本分’二字,重若千鈞,你們沈家上下,可得時時刻刻、牢牢刻在心里才好。”
這話幾乎是明晃晃的警告,暗示沈澄葭,沈家功高震主將帶來的滅頂之災。
沈澄葭心口如同被巨石壓住,但面上依舊是從容不迫:“太后娘娘教誨的是,臣女與沈家上下,必定謹記于心,片刻不敢忘懷。沈家世代深受皇恩,父兄在外奔波,所為不過‘忠君愛國、保境安民’八字,絕無半分不臣之心,更不敢有絲毫逾越之舉。若他日陛下有所差遣,邊關若有戰事,沈家兒郎,定義不容辭,赴湯蹈火,萬死不辭!”她言辭懇切,將忠君之心表露無遺。
“好一個萬死不辭。”
白時雨端起茶盞,輕輕抿了一口,目光卻似無意般飄向偏殿的方向,語氣忽然軟和了下來,帶著幾分老者特有的柔和:
“哀家老了,不中用了。如今啊,也不求別的,只盼著茹意能順順當當地把孩子生下來,咱們這宮里,也能多添些生氣,熱鬧熱鬧。澄葭你啊,是個頂頂聰慧剔透的姑娘,往后若得了空,不妨多來仁壽宮走動走動,陪哀家說說話。茹意那孩子怕生,性子又悶,有你這樣舊識陪著說說話,解解悶兒,她心里也能踏實些,于安胎也有益處。”
白家倒臺其中也有沈家的功勞,太后如今為了庇護白茹意腹中的孩子,難道打算不計前嫌了?
沈澄葭正欲尋個穩妥的借口婉拒,卻見馮德海再次輕手輕腳地入內,走到太后身邊,低聲稟報道:“太后娘娘,皇后娘娘跟前的晴巒姑娘帶著人來了宮門外,說是……奉皇后懿旨,來接義成公主過去說話兒,怕公主初次單獨入宮,不認得往鳳儀宮的路。”
白時雨握著茶盞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,指甲幾乎要掐進溫潤的玉璧中。她面上那和藹可親的笑容卻像是刻上去的一般,紋絲未變,只是眼底深處,飛快地掠過一絲被冒犯和不甘的陰霾。她如今勢微,連皇后身邊的一個大宮女都敢直接到她的仁壽宮門口要人!
她極力維持著太后的體面,揮了揮手,語氣帶著幾分仿佛被打擾了清凈的不耐,卻又硬要做出通情達理的模樣:“既然皇后都派人來接了,想必是有什么要緊事。罷了,哀家也就不多留你了。去吧。”
“臣女告退。”沈澄葭從善如流,姿態恭謹地行禮,一步步穩穩地退出這彌漫著陳舊檀香與算計氣息的正殿。
直到轉身踏出殿門,重新感受到外面略顯灼熱卻自由的空氣,以及那毫無遮擋、有些刺目的陽光,沈澄葭才幾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。
沈澄葭心下清明:白時雨已是困守仁壽宮的紙老虎,只剩白茹意腹中皇嗣與暗處殘余勢力可依。今日召見,無非是借沈家“功高震主”的處境試探敲打,想拉沈家做助力。
真是打得好算盤!
沈澄葭心底冷笑。
且不說沈家與白家現在有著血海深仇,自己又與皇后結盟。這老太婆,不過是窮途末路下的癡心妄想罷了。
沈澄葭本擔心白時雨此次召見,是想利用白茹意的肚子做文章。所幸,對方并未讓自己與白茹意有直接接觸。不過……
沈澄葭步下臺階,目光掃過仁壽宮看似平靜的庭院。
白時雨今日未能得逞,絕不會善罷甘休。她那些轉入暗處的后手,就像潛伏在陰影里的毒蛇,不知何時會突然竄出,咬人一口。
當務之急,是速告皇后加強對仁壽宮監控,再令秋菱徹查那女子來歷,防患未然。
思緒電轉間,沈澄葭已走到了宮門口。等候在外的晴巒立刻迎了上來,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。
“參見義成公主。”
“有勞晴巒姑娘久等,我們走吧。”沈澄葭扶起行禮的晴巒,語氣平和,臉上已恢復了慣常的沉靜,抬步向著鳳儀宮方向走去。
……
沈澄葭跟著晴巒緊趕慢趕走到鳳儀宮時,外頭天都擦黑了,眼看就要到戌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