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將至,宮宴依例而行。沈澄葭身為義成公主,需得赴宴,便提前一日,從那清寂的玉泉山上清觀,回到了久違的鎮國侯府。
馬車轆轆,停在侯府門前。沈澄葭扶著春杏的手下車,抬眸,目光落在頭頂那塊御筆親題的“鎮國侯府”鎏金匾額上,一時竟有些恍神。
不過一年……
去年此時,也是中秋宮宴前夕,她剛剛從那場慘烈絕望的噩夢中掙扎醒來,魂魄歸位,心頭卻壓著廢太子蕭濟與龐然白黨兩座沉重大山,舉步維艱,如履薄冰。那時,蕭濟尚是東宮儲君,算計著如何毀她名節,逼她為妃,好將沈家商隊與沈家軍勢力盡數收歸己用,助他扳倒皇叔蕭衍,登臨帝位。而沈家,最終落得個通敵叛國的污名,父兄冤死,母親憂憤而終,自己則在冷宮之中,被一杯毒酒了卻殘生……
而今,不過一年光景。
蕭濟成了紅云寺里一個被圈禁的廢人,他當初想用齷齪手段拿捏自己,而自己將計就計,讓蕭濟撞見白茹意衣衫不整,還被帝后抓個正著,真是報應不爽!白茹意倒是憑著肚子里的那塊肉,被她姑母太后白時雨死死護在仁壽宮里。呵,皇室如今子嗣艱難,她那個還沒出世的孩子,倒成了金疙瘩。權傾朝野的白黨早已樹倒猢猻散,白鴻漸那老賊也早成了刀下鬼。就連那趨炎附勢、恨不得把自家兄弟踩死的大伯沈山,也被罷官奪職,永世不得入京。
沈家,得了“鎮國侯”的爵位,看似鮮花著錦。她沈澄葭,也成了尊貴的“義成公主”。可這背后的代價呢?
父親依舊遠在北疆,不得回京;兄長自請去了南疆剿匪,前兩日來信,人還在江淮大營跟那些兵油子周旋,剿匪之事八字還沒一撇;而她自己,為了消除龍椅上那位多疑帝王的心病,不得不自請去那玉泉山上,伴著青燈古卷“清修”。商隊是擺在了明面上,賺的銀子大半流進了皇帝的私庫,像個被拴著鏈子的賺錢工具。
好在,這條鏈子目前還算牢固,至少能讓蕭衍暫時對沈家放心。
想到這里,沈澄葭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嘲。
她暗中通過戶部那位現任的尚書周濟民,往蕭衍私庫里塞了足足二十萬兩雪花銀,這才換來了戶部的支持。如今江淮水陸的生意,沈家和吳郡陸氏聯手占了七成,她沈家能從中分走兩成利。看著不多,可架不住江淮之地富得流油,茶、絲綢、鹽、糧……哪一樣不是暴利?運輸量又大,這兩成收益,足夠填上孝敬給蕭衍的那個窟窿了。更別說,商隊既過了明路,以往被卡得死死的西北商路如今一路綠燈,連鹽鐵這類緊俏生意也能沾手了。還有那支暗中籌建、通往南疆的商隊,眼下雖因土匪和土司不配合進展緩慢,但兄長此去剿匪,來日方長……南疆的商路,她志在必得。
“小姐,郡主娘娘在門口等著呢。”春桃低聲提醒道。
沈澄葭斂起思緒,抬眼望去,只見母親安嘉郡主已站在府門內的影壁旁,正翹首以盼。
母女二人,已許久未見。
安嘉郡主何嘗不知女兒去那清苦道觀是無奈之舉,是為了保全沈家。她心中再是不舍,再是惦念,也只能強忍著。除了乞巧宴和林婉兒成婚那兩次匆匆一面,她硬是沒去上清觀打擾過女兒一次,生怕壞了女兒的籌謀。
丈夫遠在邊關,兒子南下剿匪,女兒“避居”道觀,這偌大的侯府,平日里就她一個主子,說不寂寞是假的。雖有林婉兒偶爾過來陪她說說話,解解悶,可婉兒終究是文家的媳婦了,來往也不比從前方便。
此刻,看著女兒穿著素淡道袍,身形似乎比離家時更清減了些,安嘉郡主鼻尖一酸,眼眶立刻就紅了。她快走幾步迎上來,未語先笑,那笑容卻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和心酸,一把拉住沈澄葭的手,聲音都有些哽咽:“回來了就好,回來了就好……快,快進府,讓娘好好看看!”
沈澄葭任由母親拉著,感受著那掌心傳來的溫熱,心中亦是酸澀與暖流交織。她反手緊緊握住了母親的手。
“娘,我回來了。”
這次回府,沈澄葭只帶了春桃、春杏、云芝、月蘅四個貼身侍女。其余那些宮里派來的宮女,都被她留在上清觀“看家”。一路由皇室派遣的金吾衛“護送”回府,排場是足了,卻也時刻提醒著她身處何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