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著沈澄葭和阿娜日,林婉兒臉上洋溢著祝福的笑容,隨即卻又染上一抹淡淡的遺憾,輕聲道:“看到你們,我就想起茵兒那丫頭了。她如今在宮中陪伴皇后娘娘,規(guī)矩森嚴(yán),連自己二哥的婚禮都不能親至,只派人送了禮來?!彼D(zhuǎn)頭對阿娜日說,“那是個再單純可愛不過的小姑娘,阿娜日你若見了,定也會喜歡她的。”
阿娜日聞言,立刻爽朗地接口,帶著草原人特有的熱情與周到:“這有什么!既然是婉兒和澄葭都疼愛的妹妹,那件赤狐斗篷我便多做一件!免得將來有緣見了面,她見你們都有,獨獨她沒有,心里覺得被我們排除在外了,那多不好!”
沈澄葭也微微頷首,溫言安慰道:“茵兒能得皇后娘娘青眼,留在身邊親自照料教導(dǎo),是她的福氣,也是文家的體面。宮規(guī)森嚴(yán),她自然不敢擅離,這份不能親至的遺憾,她心里必定是時時記掛著的。”她話鋒一轉(zhuǎn),語氣變得輕快而充滿展望,笑著拉起林婉兒的手,“不過啊,等你今日嫁進(jìn)文家,成了她名正言順的二嫂,來日方長,還怕沒有見面親近的時候嗎?只怕到那時,你心里只裝得下那個可愛的小姑子,倒要把我和阿娜日這些舊友拋在腦后了呢!”
沈澄葭心下清明,這自然是黃皇后的安排。文茵是文家這一代唯一的嫡出女兒,雖年方十三,遠(yuǎn)未到正式選秀的年紀(jì),但中宮無子,便是懸在黃、文兩家頭頂?shù)囊话牙麆?。若等到三年后再次大選,屆時宮中還不知會添多少皇子皇女,變數(shù)太大。文家,或者說文夫人,是盼著文茵能借此機(jī)會常伴君側(cè),若能早早承恩,懷上龍裔,再過繼到皇后名下,方能徹底穩(wěn)固文、黃兩家的榮光。
然而,沈澄葭知道,黃皇后對這天真爛漫的小表妹,倒是存了幾分真心的疼惜,未必就舍得讓她這般年幼便背負(fù)起如此沉重的家族使命,在這吃人的后宮里蹉跎一生。
文茵若此刻回到文家……沈澄葭幾乎能想象到文夫人會如何“教導(dǎo)”這個女兒。定會借著母女親情,反復(fù)盤問宮中細(xì)節(jié),打探帝后之間的真實情狀,揣摩陛下對文茵是否有絲毫另眼相看,甚至……可能會急不可耐地教唆尚不解世事的小女兒,去行那些邀寵獻(xiàn)媚之事。若真如此,以蕭衍那般精明又多疑的性子,豈會看不出這拙劣的把戲?非但不會憐惜,只怕會心生厭惡,連帶著對文家和皇后都會更加疏遠(yuǎn)。
幸好,文家也并非鐵板一塊。即將與婉兒成婚的文景暄,是文家嫡次子,心性豁達(dá),志在科舉仕途,并非那等為了權(quán)勢不惜犧牲骨親的涼薄之人。而那位早已入仕的庶長子文景暉,雖則老實,才干卻顯平庸,官職不高,文司農(nóng)和文夫人那些深沉的算計,恐怕也不會讓他參與其中。
眼下,最要緊的,反而是配合黃皇后,將文茵好好護(hù)在宮中。那孩子心性單純?nèi)绨准?,極易被文夫人的言行浸染。在她心性未定、尚未學(xué)會分辨與自我保護(hù)之前,留在規(guī)矩森嚴(yán)卻也相對純粹的皇宮,由黃皇后看顧著,遠(yuǎn)比回到那可能充滿急切期望與無形壓力的文家要好?,F(xiàn)在,確實還不是讓文茵出宮的時候。
沈澄葭的目光落在林婉兒那被幸?;\罩的嬌顏上,她正與阿娜日低聲笑語,全然沉浸于待嫁的喜悅之中。沈澄葭唇邊噙著溫和的淺笑,將心底那一絲憂慮悄然壓下。這等煩心事,何必在此刻說出來,徒惹好友煩憂。
思緒翻涌間,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由遠(yuǎn)及近的喧鬧聲,夾雜著少年們清朗的笑鬧和起哄。有小丫鬟提著裙角,滿臉興奮地跑進(jìn)來稟報:“小姐,小姐!新郎官到府門前了!正被小少爺和幾位表少爺攔著‘闖關(guān)’呢,熱鬧極了!”
這消息像一塊石子投入心湖,林婉兒一直強(qiáng)裝的鎮(zhèn)定瞬間裂開了一絲縫隙。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沈澄葭的衣袖,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輕顫:“澄葭、阿娜日,我……我心里突然有些慌……”
阿娜日一聽,立刻拍案而起,那雙草原兒女特有的明亮眼眸里滿是仗義:“這有什么好慌的!新娘子就該高高興興的!那文景暄要是往后敢對你有一丁點兒不好,你就來告訴我,我?guī)湍阌民R鞭抽他!”說著,她還像模像樣地空揮了一下手臂,仿佛真握著鞭子似的。
她這豪氣干云的模樣,瞬間沖散了林婉兒心頭的緊張,逗得她掩唇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,眼角還掛著剛才因緊張而泛起的淚花。
這時,門外又有侍女含笑捧著一張灑金紅箋進(jìn)來:“小姐,這是文二公子剛作的催妝詩,命人送進(jìn)來的?!?/p>
林婉兒接過,展開一看,只見上面筆力挺拔地寫著:
“曉妝猶待玉人開,霞腮輕襯黛眉裁。元宵笑指燈謎澀,俠氣明眸為我來?!?/p>
她的臉頰“騰”地一下就紅了,一直蔓延到耳根,羞赧地將詩箋按在胸口,小聲嘟囔:“他……他這到底是夸我呢,還是打趣我呀……”
“我看看!”阿娜日好奇地湊過去,可看了兩眼便皺起了眉頭,干脆地塞到沈澄葭手里,“澄葭你看得懂,他寫的什么?”
沈澄葭快速掃過,唇角便漾開了了然的笑意,她將詩箋遞還給林婉兒,聲音帶著促狹的暖意:“他這是變著法子夸你呢!前兩句贊你妝容美麗如霞映腮,眉目如黛,后兩句嘛……是想起元宵燈會,你猜不出燈謎,急得跺腳,他笑你,你卻瞪他,他這是記到如今了呢!我們的林俠女,要不要可憐可憐門外那個望眼欲穿的新郎官,寫首答詩,安安他的心?”
被好友這般打趣,林婉兒臉頰更紅,卻也不再扭捏,深吸一口氣,走到書案前,提筆蘸墨,略一思忖,便在那紅箋背面,落下一首娟秀的答詩:
“愧無仙姿配玉郎,卻蒙君贊鬢邊香。想憶元夜燈如晝,猶記君言笑我慌?!?/p>
寫罷,她輕輕吹干墨跡,小心地將詩箋疊好,交給侍女,千叮萬囑:“一定、一定要親手交到二公子本人手上!”
侍女抿嘴笑著,連連保證,這才轉(zhuǎn)身去了。
答詩送出,仿佛完成了一件極鄭重的事。送親的侍女和全福嬤嬤們這才笑著魚貫而入,開始為林婉兒做最后的整理。皂羅覆面,在姐妹親友們一片笑鬧與祝福聲中,林婉兒被簇?fù)碇?,一步步走向府門外那輛華麗的鈿車。
沈澄葭與阿娜日相視一笑,登上了前往文府的馬車。在文府見證了新人拜堂的盛大禮儀后,又隨著女眷們移步內(nèi)院,參加婚宴。
宴席之上,文夫人周旋于眾賓客之間,滿面春風(fēng),舉杯答謝,言辭得體,應(yīng)對自如,看上去一團(tuán)和氣。她似乎全然沉浸于嫡子娶婦的喜悅之中,對于女兒文茵未能回府參加兄長婚禮之事,面上竟未見絲毫異樣,仿佛那本就是理所應(yīng)當(dāng),無需掛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