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出太子硬闖閨房探病的鬧劇,如同長了翅膀一般,迅速傳遍了鎮國將軍府的每個角落,自然也飛快地鉆進了西院孫秉坤的耳朵里。
初聞此事,孫秉坤先是愣了片刻,隨即猛地一拍大腿,渾濁的老眼里迸射出幸災樂禍的光芒,嗤笑道:“哼!沈澄葭那個丫頭片子,真是不知天高地厚!連太子殿下的面子都敢駁!看她以后怎么收場!”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沈家失勢、孫家揚眉吐氣的未來,得意地呷了一口酒。
然而,酒氣上頭,他那顆精于鉆營的心又開始活絡起來。眼珠滴溜溜一轉,一個“絕妙”的主意瞬間成形。他立刻放下酒杯,也顧不得儀態,急匆匆地喚來正在房里對著銅鏡比劃新簪子的孫雨薇。
“薇兒!快!天大的機會來了!”孫秉坤壓低聲音,臉上因興奮而泛著油光,“太子殿下剛從東院受了氣出來,心里頭指定憋著一團火!你趕緊的,去東院通往前院那條回廊邊上守著!裝作偶然路過,等太子過來,上前請個安,說幾句貼心寬慰的話!男人在這種時候最是心軟,說不定殿下看你溫柔懂事,一下子就記住你了!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緣,比巴結十個沈澄葭都強!”
孫雨薇雖然覺得祖父這主意有些冒險,但一想到太子殿下那尊貴的身份和想象中俊朗的容貌,那點微不足道的顧慮立刻被巨大的虛榮和野心吞噬。
她連忙應聲,跑回房中,翻箱倒柜找出那件自認為最襯膚色、最顯身段的水紅色百蝶穿花云錦襖,又戴上所有能插上頭的鎏金點翠簪子、紅寶石耳墜,對著鏡子涂脂抹粉,精心打扮了半晌,直到自覺艷光四射,這才懷著一顆怦怦直跳的心,按照祖父的指點,匆匆趕往那條連接東院內院與前院的必經回廊。
果然,正是太子蕭濟。他臉色鐵青,嘴唇緊抿,眼中怒火未消,周身都散發著“生人勿近”的戾氣,顯然在東院碰了一鼻子灰,正滿心屈辱和憤懣,只想盡快離開這個讓他顏面掃地的地方。
孫雨薇看準時機,深吸一口氣,猛地從廊柱后閃身而出,恰好攔在蕭濟前方幾步遠的地方。她努力擺出最柔美的姿態,盈盈下拜,刻意將嗓音放得又軟又糯,幾乎能滴出蜜來:“臣女孫雨薇,參見太子殿下。殿下萬福金安。”她低著頭,刻意露出一段自以為白皙優美的脖頸,心中暗暗祈禱太子能被她的“溫柔嫻靜”所打動。
正在氣頭上的蕭濟,猝不及防被人攔住去路,煩躁之情瞬間達到頂點。他極度不耐地抬眼一瞥。
只見一個穿著俗艷、滿頭珠翠晃得人眼暈的女子,臉上堆著矯揉造作、諂媚至極的笑容,眼中那點試圖隱藏卻欲蓋彌彰的野心和算計,在他這種自幼長于深宮、見慣了各色攀附嘴臉的人看來,簡直拙劣得可笑。這種試圖靠色相和奉承上位的女子,他平日里就深惡痛絕,此刻心情惡劣到極點,更是連半分虛與委蛇的耐心都欠奉。
他甚至懶得停下腳步,只從鼻腔里發出一聲極輕蔑、極冰冷的嗤笑,那眼神如同掃過路邊礙事的石子或垃圾,連多停留一瞬都嫌臟,隨即毫不留情地一拂袖,帶著內侍徑直從她身邊大步掠過,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。
孫雨薇還維持著屈膝行禮的姿勢,整個人卻如同被瞬間凍僵。那聲嗤笑像一記耳光,狠狠扇在她臉上;那道漠然無視的目光,像冰水澆頭,讓她從頭頂涼到腳心。臉上的胭脂水粉再也掩蓋不住瞬間褪盡的血色,一陣火辣辣的羞恥感和巨大的難堪洶涌而來,幾乎讓她當場暈厥。她僵在原地,聽著那毫不留戀的腳步聲迅速遠去,只覺得四周投來的目光都充滿了嘲諷和鄙夷,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。
……
東院閨房內,隨著太子的離去,那股令人窒息的緊繃感終于緩緩消散。
文茵撫著胸口,心有余悸地湊到床邊,聲音仍帶著后怕的顫抖:“澄葭姐姐,剛才真是嚇死我了!太子他怎么敢……怎么敢就這樣闖進來!簡直……簡直太無法無天了!”她見沈澄葭臉色蒼白如紙,氣息微弱,又趕緊安慰道,“你快別多想,好好歇著,為這種人生氣不值當!”
林婉兒也將帶來的上好藥材交給春桃,細心地叮囑用法,然后坐到床邊,心疼地握住沈澄葭微涼的手,嘆道:“太醫再三囑咐你要靜心休養,萬不能再動氣受驚了。今日真是萬幸,郡主娘娘應對得當,句句在理,愣是把他給堵了回去,想想他最后那臉色,真是……大快人心!”她雖未明說,但眼中滿是對安嘉郡主機智勇氣的欽佩。
沈澄葭靠在柔軟的引枕上,長長的睫毛垂下,掩去眼底深處的冰冷。聽到好友的話,她唇角極輕微地勾了一下,那是一抹淡到幾乎看不見的、帶著無盡嘲諷的弧度。蕭濟今日之舉,看似強勢逼人,實則愚蠢透頂,非但沒有達成任何目的,反而將他性格中的蠻橫、急躁與不得體暴露無遺,生生將自己變成了眾人眼中的笑柄。這無異于自毀長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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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茵和林婉兒又陪著說了會兒閑話,試圖驅散殘留的壓抑氣氛。但見沈澄葭眉眼間倦色濃重,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影,知道她病體未愈,又經此一番折騰,心神耗損極大,便不再多擾,體貼地起身告辭,反復叮囑春桃秋菱要好生伺候,務必讓小姐安心靜養。
送走兩位摯友,房間里終于徹底安靜下來。夕陽的余暉透過半開的窗欞,斜斜地灑入室內,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影,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,仿佛一切都慢了下來。
沈澄葭讓春桃將那個帶鎖的抽屜打開,再次取出那兩樣東西,握在掌心。
溫潤的白玉瓶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澤,旁邊那顆用普通油紙包著的麥芽糖,顯得那樣格格不入,卻又奇異地和諧。
蕭濟令人作嘔的打擾,西院孫家如同跳梁小丑般上躥下拙劣表演,此刻都仿佛成了模糊而喧囂的背景音,反而將昨夜那份無聲無息、卻重若千鈞的關懷,襯托得愈發清晰、愈發珍貴。
她知道自己不該有心緒的波動。前世自己嫁與蕭濟后,處處助紂為虐……她最終結局的漠然,那一樁樁一件件,都如同刻骨銘心的烙印,時刻提醒著她必須保持清醒和距離。理智如同堅固的堤壩,試圖阻擋情感的洪流。
可是,指尖傳來的白玉的冰涼,與那顆糖塊仿佛殘留的、若有似無的暖意,卻像帶著某種無法抗拒的魔力,一點點滲透、瓦解著她重生以來就用理智和仇恨筑起的高墻。他為何要冒險前來?是念及北疆那段無人知曉的微末情誼?還是帝王心術中,對沈家這枚棋子別有用心的安撫?或許,他并非全然是前世最后印象中那個冷酷決絕的帝王?又或者,她前世的罪孽,比想象中更深?
復雜的感動、深重的疑慮、刻骨的愧疚……種種情緒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,在她心中激烈地碰撞、交織,掀起比病中高熱時更加洶涌的波瀾。而西院與孫家那些汲汲營營、可笑可悲的算計,在此刻心潮澎湃的她看來,愈發顯得渺小不堪。
真正的風暴,關乎家國命運與個人愛恨的漩渦,從來都不在這后宅一方天地之內,而在那九重宮闕之上,在萬里疆場之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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