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透過雕花窗欞,在室內灑下斑駁的光影。沈澄葭從一場漫長而沉重的睡夢中緩緩蘇醒,喉間干澀得如同被砂紙磨過,每一次吞咽都帶著輕微的刺痛。然而,與前兩日那種頭重腳輕、渾身發冷的纏人病感不同,此刻她的頭腦異常清明,仿佛籠罩多日的迷霧驟然散去,連身上那陣令人不適的寒意也消退了大半。
她輕輕動了動,想要撐起身子喚人斟水,目光卻在不經意間掃過床頭的小幾,整個人瞬間僵住。
那光潔的紅木小幾上,除了她睡前放置的一杯涼透的清水,赫然多出了兩樣絕不該出現在那里的物事。
一個觸手生溫的白玉小瓶,瓶身素雅,沒有任何多余的紋飾,只在瓶塞處隱約可見細密繁復的云紋,透著內斂的皇家氣派。旁邊,竟還放著一顆用最尋常的油紙包裹著的麥芽糖,油紙的邊角被摩挲得有些發皺,仿佛曾被人反復捏在手中。
沈澄葭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,隨即狂跳起來,撞擊著胸腔,發出擂鼓般的聲響。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,將那一涼一溫兩樣東西緊緊抓在手里。白玉瓶壁傳來的冰涼觸感,與那糖塊仿佛殘留的、若有似無的體溫,形成奇異的對比,順著她的指尖經絡,一路蔓延至心口,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戰栗。
“春桃?秋菱?”她揚聲呼喚,聲音因久病初醒和此刻的驚悸而顯得格外沙啞。
守在外間的春桃和秋菱聞聲立刻推門而入,見她已經坐起,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喜色。春桃快步上前,語氣輕快:“小姐,您可算醒了!”
沈澄葭卻無暇顧及這些,她急急地舉起手中的玉瓶和糖塊,目光銳利地掃過兩個貼身丫鬟的臉龐,聲音帶著不容錯辨的急切:“昨夜……昨夜可有人進過我房中?”
春桃和秋菱被問得一愣,面面相覷,皆是茫然。春桃仔細回想了一下,肯定地搖頭:“回小姐,昨夜是奴婢值夜,就睡在您床邊的踏板上,寸步未離。并未聽到任何異響,也絕無人進來過。方才奴婢問過院中巡邏的護衛,他們也說昨夜風平浪靜,連只野貓都沒驚動。”她看著沈澄葭手中那兩樣憑空出現的東西,眼中滿是困惑與擔憂,“小姐,這藥瓶和糖……是從何而來?”
沈澄葭的心跳得更快了,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。她沒有回答春桃的問題,而是立刻對較為沉穩的秋菱吩咐道:“秋菱,你悄悄去請老醫官過來一趟,莫要驚動旁人。”
秋菱領命,無聲而迅速地退了出去。
室內只剩下沈澄葭和春桃。春桃見她神色凝重,不敢多問,只默默收拾著床鋪,又將溫水換成熱的。沈澄葭緊緊攥著那兩樣東西,目光落在虛空處,腦海中一片混亂。是誰?能在鎮國將軍府守備森嚴的內院,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東西放在她的床頭?目的又是什么?
不多時,秋菱領著老醫官悄然而至。老醫官須發皆白,曾是宮中太醫署的圣手,亦是安陽侯府的舊人,值得信任。他見沈澄葭屏退左右,只留春桃秋菱,心知必有隱秘。
沈澄葭將白玉小瓶遞過去,低聲道:“勞煩先生看看此物。”
老醫官雙手接過,先是仔細觀察瓶身,看到那獨特的云紋時,眼神便是一凝。他小心翼翼地拔開瓶塞,一股清苦中帶著奇異醇香的藥味立刻彌漫開來。他湊近細聞,又用隨身攜帶的銀簪極其小心地挑出一點點棕褐色的藥丸粉末,置于指尖捻開細看,臉色漸漸變得震驚而敬畏。
他放下銀簪,將藥瓶恭敬地遞還給沈澄葭,壓低了聲音,語氣帶著難以置信:“小姐,此乃宮中秘不外傳的紫金丹!以百年老參、極品靈芝等數十味珍稀藥材,由太醫院院使親自督造,煉制過程極為繁復,于退高熱、補元氣有起死回生之奇效。此藥向來只供御前,便是得寵的妃嬪或重臣,若非陛下特賜,也絕難得到……老朽……老朽也只是年輕時在太醫署檔案中見過圖樣和記載……”
御賜之物……宮中秘藥……
沈澄葭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,瞬間竄遍全身。她揮手讓老醫官退下,獨自坐在床頭,手中握著那冰涼的玉瓶和那顆樸素的麥芽糖,心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,劇烈地翻騰起來。
紫金丹……如此珍貴的御用之物,怎么會出現在這里?難道……是他?
這個念頭一旦升起,便再也無法遏制。幼年時在北疆軍營外的畫面,不受控制地清晰浮現于眼前。那個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舊皇子常服、眉宇間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郁和戒備的小男孩……那個在漫天黃沙的邊塞,因為身份尷尬而顯得格外孤寂的身影……
她記得有一次,自己偷偷從父親的軍糧里摸出一塊麥芽糖,塞到他手里。他先是愣了一下,黝黑的眸子警惕地看著她,然后才遲疑地接過,放進嘴里抿了抿,卻皺著眉,用帶著點北疆口音的官話笨拙地說:“……這個,不甜。”可即便如此,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把剩下半塊糖用油紙包好,揣進了懷里那個看起來空蕩蕩的衣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