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府門前那場微不足道的風波,如同投入湖面的一粒小石子,漣漪尚未蕩開,便被府內更盛大的喧囂所吞沒。
踏入文府,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。亭臺樓閣皆披紅掛彩,精致的琉璃燈盞即便在白日也熠熠生輝,身著華服的賓客們穿梭其間,笑語喧嘩,觥籌交錯,空氣中彌漫著酒香、脂粉香與一種名為“權勢”的浮華氣息,一派烈火烹油、鮮花著錦的盛世景象。
然而,在這極致的繁華與熱鬧之下,若有心人細觀,便能察覺到幾股截然不同的氣息在暗中交織、碰撞。以黃柏悟太傅為核心的幾位帝黨重臣,看似分散在各處與人寒暄,姿態閑適,但他們偶爾掃過全場目光,卻銳利如鷹隼,彼此間不經意的眼神交匯,也快速而隱秘,傳遞著唯有他們自己才懂的凝重與默契。前日沈靜松帶來的北疆密報,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他們心頭,使得這滿堂喜慶在他們眼中,都蒙上了一層山雨欲來的陰影。
反觀白黨眾人,則是個個紅光滿面,意氣風發,如同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丞相白鴻漸。他們談笑風生,聲音洪亮,言語間充滿了對白相的奉承和對當前局勢的志得意滿,仿佛這大胤的江山,已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。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場在這寬敞的庭院內無聲地對峙,使得這冠禮盛宴,平添了幾分鴻門宴般的緊張。
賓客們寒暄已畢,陸續按照身份地位入席。廳內鼎沸的人聲漸漸低沉下去,冠禮的吉時將至,一種莊重肅穆的氛圍開始彌漫。
觀禮席上,太子蕭濟身著杏黃色儲君常服,端坐于上首。他目光在滿堂賓客中逡巡片刻,最終定格在文修遠的庶長子、現任刑部主事文景暉的身上。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從他眼底閃過,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盤算,端起面前的玉杯,臉上堆起親和的笑容,步履從容地走到文景暉身旁。
“景暉兄,”蕭濟故作熟稔地拍了拍文景暉的肩膀,聲音不大不小,恰好能讓鄰近幾席的賓客聽清,“今日二公子這冠禮,規制非凡,賓客云集,文司農愛子之心,著實令人動容啊。”他話鋒微妙地一轉,語氣帶著幾分看似隨意的感慨與試探,“回想起來,景暉兄當年行冠禮之時,似乎……更為簡樸持重?”
這話問得刁鉆,暗藏機鋒,直指文家嫡庶待遇差異,試圖撩撥起文景暉身為庶子可能存在的怨懟之心。
文景暉能在刑部那等錯綜復雜、暗流洶涌的地方站穩腳跟,豈是易與之輩?他面色如常,甚至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,從容不迫地端起自己的酒杯,與蕭濟輕輕一碰,語氣平和坦然,不帶一絲火氣:“殿下垂詢,臣感念于心。當年臣及冠時,恰逢先帝大行,舉國哀悼,依祖宗禮制,天下臣民皆需守制,一切慶典筵席皆需從簡。家父一生恪守臣節,嚴守禮法,于細微處亦不敢有分毫逾越。今日恰逢年節吉時,又逢臣二弟、家中嫡子成人加冠,雙喜臨門,方循制略作慶賀。臣作為兄長,見二弟得以風光成人,繼承家業,心中唯有欣慰與喜悅,豈敢有他念?”
這一番回答,滴水不漏。蕭濟一拳打在棉花上,心中頓時涌起一股惱意,面上卻還得維持著儲君的雍容氣度,正欲再尋個話頭,卻見原本與白黨走得極近的禮部尚書李翰,笑容可掬地踱步過來。
“文主事此言,深得禮之精髓啊!”李翰捋著頜下幾縷胡須,一副深以為然、擊節贊賞的模樣,“《禮記》有云,‘禮,時為大’。禮之核心,在于合乎時宜,分寸得當。今日景暄賢侄的冠禮,隆重而不顯奢靡,喜慶而不失莊重,既彰顯了文家清貴門風,又完全符合禮制規范,實可為京中典范。”他一邊說著,一邊腳步自然地挪到了黃柏悟等人所在的席次附近,看似在點評冠禮,眼角的余光卻不時敏銳地掃向帝黨的幾位核心人物。
黃柏悟須發皆白,面容清癯,始終保持著溫和淡泊的神情。他只需眼風淡淡一掃,便已將李翰那點心思洞察得一清二楚。這位李尚書,向來是白鴻漸的應聲蟲,此刻卻主動靠攏、出言附和帝黨官員,其用意不言自明。定是見年前漕運案后白黨受挫,陛下態度轉趨強硬,帝黨勢力隱有抬頭之勢,便開始心思活絡,想要暗中向這邊示好,為自己留條后路了。
老太傅心中冷笑,面上卻絲毫不露,只舉起酒杯,對著李翰的方向露出一個溫和而疏離的笑容:“李尚書精通禮學,所言極是。今日文府大喜,我等只論家事,共賀景暄賢侄成人,那些繁瑣的朝堂公務,且待休沐之后,再議不遲。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,便將李翰那點迫不及待的試探巧妙地擋了回去。
恰在此時,席間的喧鬧聲因儀式臨近而再次高漲,暫時掩蓋了這邊的暗流涌動。
沈靜松坐在席中,看似在靜靜觀賞庭中陳設,實則心念電轉,將方才太子挑撥、李翰試探、太傅應對的一幕盡收眼底,對京城這盤錯綜復雜的棋局有了更深的體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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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凝神間,忽覺袖口被人極輕地碰了一下。他側目看去,是黃柏悟身邊一位面容普通、毫不起眼的幕僚,正手持酒壺,似要為他添酒。就在這短暫的接觸中,一個卷得極細的紙卷已被敏捷地塞入他掌心。沈靜松面色不變,指尖微動,便將紙卷納入袖中暗袋。待那幕僚若無其事地走遠,他才借著舉杯飲酒的動作,以寬大袖袍為掩護,極快地展開紙卷瞥了一眼。
上面只有一行小字,卻讓他瞳孔驟然收縮,心猛地往下一沉:“北戎異動確鑿,局勢危急,密令:冠禮后即刻動身,速返北疆!”
北疆!果然還是北疆!白黨為了攪亂朝局,竟真的不惜與虎謀皮,引外敵入寇!這消息像一塊寒冰,瞬間澆滅了他因家宴和冠禮而生出的些許暖意。他快速將字條揉成碎屑,混入案幾上堆著的干果殼中,目光下意識地投向窗外。日頭已微微西斜,冠禮的核心儀式,“三加”之禮即將開始,而他,或許已等不到這場盛大宴席的終場。
他端起酒杯,目光穿越喧鬧的人群,遙遙投向主位附近的黃柏悟。老太傅仿佛心有靈犀,亦在此刻抬眼望來。兩人目光于空中短暫交匯,沒有言語,沒有動作,但彼此都已明了對方眼中的決斷與沉重。沈靜松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酒液辛辣,一如此刻緊迫的局勢。
冠禮的雅樂已然奏響,贊者高亢的唱誦聲回蕩在廳堂之中,文景暄身著采衣,緩步走向場中,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。然而,在這看似莊嚴神圣的儀式背后,真正的風暴,已在遙遠的北疆和這暗流洶涌的京城同時加速醞釀。沈靜松知道,他悠閑的假期結束了,等待他的,將是塞外的烽煙與更加兇險的朝堂博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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