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年初二,辰時剛過,鎮國將軍府的朱漆大門再次開啟。沈靜松一身墨色常服,外罩玄青大氅,手提精巧禮盒,踏著院中尚未掃凈的殘雪,步履沉穩地走了出去。靴底落下深深的印痕,一路延伸向府外,仿佛承載著不為人知的重量。
安嘉郡主立在廊下,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,對身旁的沈澄葭柔聲笑道:“瞧瞧你哥哥,倒成了個大忙人,年節里還這般奔波著走人情?!闭Z氣里雖帶著些許嗔怪,眼底卻藏不住欣慰與驕傲。她已知兒子今日是往太傅黃柏悟府上拜年,后續幾日更是排得滿滿當當:初三拜會兵部尚書,初四走訪吏部尚書,初四夜里還與剛剛升任秘書少監的嚴明有約小酌,初五則要隨她一同參加司農文修遠大人嫡次子的及冠禮。
見兒子好不容易歸家過年,卻比在北疆軍營時更不得閑,安嘉郡主不免又向女兒輕聲抱怨:“葭兒,你這哥哥,真是越大越成了個陀螺,停不下來!娘還想著一家人好好守歲說話,他倒好,日日不見人影?!?/p>
然而,抱怨歸抱怨,她眉宇間更多的是一種“吾家有兒初長成”的寬慰,欣慰于兒子終于懂得在京中經營人脈,為家族長遠計。
唯有沈澄葭心如明鏡。兄長那含笑出門的“拜年”,袍袖之下或許藏著關乎邊境安危的密信;那每一句云淡風輕的問候寒暄,字里行間傳遞的可能是決定戰局的軍情。她倚著冰涼的廊柱,目光追隨著兄長漸行漸遠、最終消失在照壁后的背影。庭中懸掛的喜慶燈籠投下暖融的光暈,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躍閃爍,卻絲毫驅不散心底那因北疆異動、幽州疑云而層層堆積的寒意與沉重。
安嘉郡主輕輕拍了拍女兒微涼的手,挽著她轉身往東院內院走去?!巴饷骘L大,仔細凍著了?!彼掝}一轉,提到了明日即將到來的不速之客,“明日孫家的人便要上門了。真真是……也不知是年節里驛傳不便,還是那孫家本就不知禮數,人都在來京的路上了,才想起給西院去信。信是初一到的,人初三就要進府,這般倉促,成何體統?!?/p>
既然并非東院的正經親戚,安嘉郡主也懶得親自去西院張羅,只遣了得力的仆婦過去傳話,指揮著西院那邊的管事自行派人打掃出孫家要住的院落。至于西院的管事是盡心盡力還是陽奉陰違,那就不是她這位隔房的郡主弟媳能越俎代庖的了。
這鎮國將軍府乃是先帝御賜,規制宏大,即便是西院也極為寬敞。內院中獨立的院落便有五處,外院更是廣闊,用于男賓會客、議事,還需安置門客仆從。西院本是預留給沈戰的子嗣居住的。然而沈戰與安嘉郡主伉儷情深,發誓不納二色,又已兒女雙全,得了先帝恩準,才將西院暫借給當年初入京城的弟弟沈山一家居住??蛇@“暫住”竟成了長久,沈山在兵部謀得主事一職后,也借口老母舍不得次子,遲遲不愿搬離。反觀沈戰常年戍守北疆,浴血沙場,卻不見沈老夫人有一封家書問候,更遑論縫制衣物表達關切,每每只是沈戰立下戰功得了賞賜,她便理所當然地要求“孝敬老娘”。
如今,這孫家又要來西院借住,且看這架勢,也不知要盤桓多久。
安嘉郡主思及此,神色轉為嚴肅,對侍立一旁的管事仆婦們鄭重囑咐道:“雖說東院與西院隔著花園、回廊、車馬道,各有門戶,互不相連,但孫家終究有外男在。自他們入住之日起,東院門戶須得給我扎緊了!尤其是內院,決不允許西院任何男子擅入!立下規矩:若孫家男丁欲拜訪東院,必須提前一日遞上拜帖,且只能在外院花廳接見。小姐身邊,丫鬟、仆婦、家丁、侍衛,必須時刻緊隨,寸步不離,絕不可給孫家人半分接近的可乘之機!另外,孫家女眷若無正當理由和名帖求見,一律給我擋回去!我堂堂郡主的女兒,金枝玉葉,豈是什么阿貓阿狗想見就能見的?誰若當差時出了紕漏,休怪本郡主不講往日情面!”
底下仆從們皆屏息凝神,齊聲應諾:“謹遵郡主吩咐!”
安嘉郡主又就年節期間府內加強巡視、車馬調度管理等事宜細細吩咐了一遍,這才讓眾人散去各司其職。
沈澄葭扶著母親緩步走回內院。直至踏入母親居住的正房,熏籠暖氣撲面而來,母女二人才真正松懈下來。沈澄葭如同幼時般,嬌憨地撲進安嘉郡主溫暖的懷里,嗓音帶著些許慵懶:“這孫家真真是不知禮數,害得母親年節里還要為這些瑣事勞心費力?!?/p>
安嘉郡主被女兒逗笑,憐愛地撫摸著她如墨的青絲,嗔道:“你呀,都是讓你外祖父給慣壞了,由著你性子學經商、讀兵書,沒個大家閨秀的樣子。如今你也十六了,是大姑娘了,也該靜下心來,好好學學內宅掌事、人情往來的本事了?!?/p>
沈澄葭仰起臉,笑著應承:“女兒知道啦,母親放心,女兒一定用心學?!闭f著,又將腦袋埋回母親懷中,貪戀著這份重獲的溫暖與安寧。
重活一世,她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與親人相守的每一刻時光。然而,享受溫情的同時,她的思緒卻從未停止轉動。孫家……前世此時,王岱尚未倒臺,京中仍是白黨一手遮天,似乎并無孫家突兀投靠西院這一出。如今局勢因她暗中推動而變,竟憑空多了個孫家來訪。這究竟是無關緊要的插曲,還是風暴來臨前的又一征兆?
她垂下眼睫,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厲。若這孫家安分守己便罷,若是與西院沆瀣一氣,企圖與白黨勾結再生事端,那就休怪她新賬舊賬一并清算!
雖然她心中對蕭濟的恨意刻骨,但重生一世,她已看得分明,蕭濟不過是依附白家的傀儡倀鬼。只要徹底扳倒白黨這棵大樹,陛下真正掌權,蕭濟自然如同無根浮萍,再也掀不起風浪。接下來的每一步謀劃,都必須謹慎周密,務求一擊必中,決不能給白黨任何喘息翻身之機。而這突然出現的孫家,或許,正是一個可以試探甚至利用的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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