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到了臘月,寒風卷著殘雪在街巷間呼嘯。沈澄葭的馬車剛行至中街,便被前方混亂的人群與哭喊聲堵住了去路。
她撩開車簾,臉色驟沉。
醉仙樓前圍得水泄不通,樓前的青石板上散落著米袋碎片與踩踏的痕跡,幾名百姓躺在地上呻吟,其余人仍舉著空糧袋往前擠,口中罵罵咧咧:“鎮國將軍府的人撒糧害人!賠錢!償命!”
“怎么回事?”沈澄葭問車夫。
車夫剛打聽回來,臉色發白:“小姐,是西院的沈二公子!他在醉仙樓二樓撒糧‘施恩’,說是要分給百姓,結果糧袋一倒,底下人搶瘋了,踩傷了好幾個!這醉仙樓是郡主的嫁妝,百姓都認‘鎮國將軍府’的招牌,現在全堵在這兒要說法呢!”
沈澄葭指尖猛地攥緊暖爐,指節泛白。沈耀辰!柳氏倒臺后,這小子非但收斂,反倒越發驕縱,竟在糧荒時節鬧出這種荒唐事!
她當即吩咐:“先去醉仙樓后門,找掌柜問清細節。”
醉仙樓后院,掌柜早已急得滿頭大汗,見沈澄葭來,連忙跪地:“小姐救命!沈二公子帶著幾個同窗來喝酒,聽說街上搶糧,就說‘沈家有的是錢’,讓小廝搬了十石米到二樓撒。現在傷了三個百姓,其中一個還是個老太太,人快不行了!西院那邊推說‘二公子年幼不懂事’,壓根沒人出面!”
話音剛落,春桃急匆匆跑進來:“小姐!不好了!百姓被人挑唆,說‘將軍府草菅人命’,已經往府里去了!沈忠管家攔在門口,可那些人死活不走,還喊著要郡主娘娘出來賠罪呢!”
沈澄葭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冷靜。糧荒時節本就人心浮動,沈耀辰這一鬧,恰好給了別有用心之人煽風點火的由頭。挑唆的人,十有八九是白黨。若處理不好,不僅將軍府名聲掃地,還會被白黨抓住把柄,說“沈家只顧自己享樂,不顧百姓死活”,屆時朝堂上更難立足。
“春桃,立刻去請太醫,帶上府里的傷藥,先去給受傷的百姓診治,費用全由府里出。”沈澄葭語速極快,“再讓沈忠告訴百姓:第一,沈耀辰是西院大房之子,與東院無關,西院主事沈山就在府中,讓他們去西院要說法;第二,將軍府絕不推諉,傷患的醫治、賠償,待查清后一分不少。”
春桃剛走,吳掌柜又跌跌撞撞闖進來,臉色比掌柜更白:“小姐!中街的糧鋪也亂了!白黨在暗地煽風,說‘漕運斷了,往后沒糧了’,百姓全涌去搶糧,咱們的庫存撐不過半月!還有,吳郡陸氏的漕糧按路程早該到了,定是被卡住了!”
內宅鬧劇未平,糧荒危機又至。沈澄葭走到窗邊,望著街上涌動的人群與飄落的雪花,眼底卻漸漸沉定。沈耀辰的事是“內憂”,白黨扣糧是“外患”,兩者看似無關,實則都指向“攪亂將軍府、加劇京城動蕩”的目的。她必須同時破局。
“吳掌柜,你先回糧鋪,”沈澄葭轉身,語氣已恢復鎮定,“第一,糧鋪絕不漲價,掛出‘老弱婦孺優先’的牌子,穩住人心;第二,讓商隊立刻調南方存糧入京,先解燃眉之急。”
她頓了頓,指尖在暖爐上輕輕敲擊,“另外,讓去吳郡對接陸氏的管事加急傳信,問清漕糧行至何處。前日陸氏來信說糧船已過揚州,按路程早該到通州了,定是出了變故。”
秋菱在旁應聲:“奴婢這就去辦!”
沈澄葭又道:“讓商隊的人喬裝去通州渡口看看,若真有漕糧堆積,把糧堆位置、看守人數悄悄畫下來,連夜送到林尚書府上去,只說‘事關北疆軍糧周轉,沈家不敢隱瞞’。”她清楚,朝堂上若沒有實據,僅憑“猜測”根本扳不動白黨安插在漕運司的釘子。
吳掌柜應聲而去,沈澄葭又提筆寫了一封信,讓阿福快馬送去西院:“告訴沈山,要么他親自出面給百姓賠罪、處置沈耀辰,要么,我就奏請陛下,讓大理寺來查‘是誰挑唆百姓圍堵將軍府’,他該知道,白黨巴不得看沈家內訌。”
安排完這一切,她才靠在椅上,指尖揉了揉眉心。
沈忠派人來報:西院終于松口,沈山出面安撫百姓,承諾賠償,但挑唆的人仍在暗處起哄,說“西院說了不算,要東院給說法”,還有幾個百姓賴在府門前不肯走。
“不必管,”沈澄葭淡淡道,“太醫到了,賠償的銀子送去了,西院也認了責。再鬧,就是故意滋事。讓沈忠記下那些帶頭起哄的人的模樣,交給大理寺的嚴大人。”
西院正房內,沈耀辰還在撒潑打滾:“爹!憑什么要我賠罪?那些窮酸搶糧活該被踩!沈澄葭就是見不得我好!”沈老夫人坐在一旁,拐杖重重戳地:“蠢貨!現在鬧只會讓外人看笑話!先把百姓打發走,這筆賬遲早要跟東院算!”沈山鐵青著臉,狠狠甩了兒子一耳光,卻終究還是捏著鼻子去填這個爛攤子。
……
同一時間,漕運司衙門內,白黨心腹周顯正將一疊漕糧樣本摔在桌上,厲聲呵斥下屬:“按規矩來!這些糧有霉變、摻砂石,全扣下!什么時候整改好,什么時候再運!”下屬面露難色:“大人,冬季漕運本就慢,再扣糧……百姓那邊怕是要鬧起來了。”
周顯眼神一冷,手指叩了叩桌上的“軍糧摻毒案”卷宗,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強硬:“前陣子軍糧摻毒的事忘了?多少將士受了罪,朝廷特意強調要嚴驗糧草,這是為保京城百姓與軍中將士的安危,是按朝廷規制辦事!”他頓了頓,眼中閃過一絲隱晦的得意,“再說,糧道安全事關重大,多花些時間驗糧,也是為了萬無一失。等后續陛下問起,咱們也好有個交代。這漕運司的擔子,得咱們好好扛著,才不枉朝廷信任。”他哪里是“嚴驗”,分明是故意拖延,要等糧荒鬧大,好讓戶部尚書王岱趁機攬下征糧大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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