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待陳五后續消息的日子,變得格外漫長而煎熬。
吳銘如同繃緊的弓弦,既要維持海事院的正常運轉,應對各方明槍暗箭,又要時刻關注南方可能傳來的任何一絲音訊。他加派了信鴿,建立了更快速的沿海驛傳鏈路,只為能第一時間得到情報。
然而,下一次等來的,卻不是密信,而是一艘傷痕累累、勉強駛回福建海岸的快船,和船上僅存的三個奄奄一息的傷員——陳五不在其中。帶回來的,是一個令人心痛的消息:他們的行蹤可能暴露,在試圖再次靠近“珍珠嶼”偵察時,遭遇不明船只的圍攻,經過血戰,只有數人僥幸突圍,陳五為掩護同伴,身負重傷,下落不明。
唯一值得慶幸的是,一名重傷員在彌留之際,緊緊攥著一塊被鮮血浸透的布片,上面是用木炭畫的簡陋卻關鍵的草圖——珍珠嶼的簡易地形、灣澳位置、以及幾處疑似炮位和了望塔的標記。還有陳五拼死帶回的一句口信:“島上守備森嚴,有西番(可能指早期葡萄牙或西班牙探險者)樣式火器,那‘大人物’……似為女子……”
女子!西番火器!
雖然付出了慘痛代價,但這用鮮血換來的情報,價值無可估量!它幾乎坐實了“霧隱”就是那畫像上的女子,而且“夜梟”殘黨不僅獲得了新的基地,還可能通過與西方殖民者的接觸,提升了武器裝備水平!威脅等級再次飆升!
吳銘強忍悲痛和憤怒,立刻親自照料傷員,安頓逝者,同時將最新情報和那張血染的草圖,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,直送京師。
這一次,朱元璋的反應不再是沉思,而是雷霆震怒!
“好!好個賊婆娘!好個吃里扒外的東西!竟敢勾結西番,圖謀我大明!”武英殿內,朱元璋的怒吼聲震得梁柱嗡嗡作響,“練兵?買炮?她想干什么?想學那前元,從海上來打咱嗎?!”
盛怒之后,是極致的冷靜。朱元璋盯著那張簡陋卻觸目驚心的草圖,眼中寒光閃爍,如同盯住獵物的猛虎。
“吳銘,”他看向肅立在下、面帶悲戚的吳銘,“你派去的人,是好樣的!是大明的忠臣!他們的血不會白流!”
“陛下……”吳銘聲音有些沙啞。
朱元璋一擺手,打斷了他:“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!賊人勢大,且得西番之助,若任其坐大,必成心腹大患!跨海征剿,勢在必行!但此次,不能再像上次那般!”
他踱步到巨大的寰宇全圖前,手指重重地點在呂宋的位置:“呂宋非升龍島,遠隔重洋,當地情勢復雜,更有西番窺伺。勞師遠征,補給困難,若情報不準,稍有不慎,便可能全軍覆沒!”
吳銘心中凜然,知道皇帝所慮極是。遠征呂宋,難度和風險遠超上次。
“朕意,”朱元璋轉過身,目光灼灼,“雙管齊下!其一,命福建水師即日起,加強巡弋,對澎湖以東、呂宋以北海域,形成常態威懾,遇有可疑船只,可先行驅離或扣押!其二,由你海事院牽頭,組建一支精干使團,偽裝成商隊或遭遇風浪的使節,持朕密旨,前往呂宋!”
吳銘一怔:“陛下的意思是……?”
“明修棧道,暗度陳倉!”朱元璋冷笑道,“使團明面上,是去宣慰探查,與當地土王交涉,了解西番動向。暗地里,其真正任務,是核實‘珍珠嶼’敵情,摸清其布防、兵力、以及與西番勾結的程度!為下一步大軍行動,提供最準確的情報!同時,若能尋機接觸那‘霧隱’,探其虛實,或可分化瓦解,則更佳!”
這是一步險棋,也是一步妙棋!以外交掩護軍事偵察,既能避免打草驚蛇,又能獲取最關鍵的信息。
“此事非同小可,使團人選,必須絕對可靠,膽大心細,更需通曉番情,隨機應變。”朱元璋盯著吳銘,“吳卿,你心中可有人選?”
吳銘深吸一口氣,知道這重任無可推卸,也舍我其誰。他迎上朱元璋的目光,斬釘截鐵道:“陛下,臣愿親自前往!”
朱元璋眼中閃過一絲贊賞,卻搖了搖頭:“你身為海事院掌院,目標太大,不宜輕動。朕需你坐鎮中樞,統籌全局。使團正使,朕另有人選。但你需為其籌劃周全,提供一切所需支持,并與朕保持單線聯絡!”
雖然未能親往,但吳銘明白這是更合理的安排。“臣遵旨!定當竭盡全力,確保此行功成!”
離開皇宮時,夜色已深。吳銘沒有回府,而是直接回到了海事院值房。他鋪開紙筆,開始草擬使團行動計劃、人員配置方案、物資清單、聯絡密碼、應急預案……每一項都需深思熟慮,每一個細節都關乎成敗與無數人的生死。
窗外的更鼓聲一次次響起,吳銘卻毫無倦意。他的腦海中,浮現出陳五和其他犧牲士卒的面容,浮現出那幅神秘女子的畫像,浮現出呂宋群島的茫茫海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