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元璋那沙啞而蘊含著無盡風暴的問話,在空曠的奉先殿偏殿內回蕩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,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。
“告訴咱…‘庚申’…是誰?”
吳銘跪在地上,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身上散發(fā)出的那種近乎實質的殺意和壓抑到極致的暴怒。他知道,這個問題背后,是皇帝最后的一絲僥幸和不愿面對的恐懼。
他深吸一口氣,頭垂得更低,聲音卻清晰而沉痛:“回陛下…經破譯密碼及多方線索印證,代號‘庚申’…所指…乃是…皇孫允熥殿下。”
話音落下,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,燭火停止了跳動,時間在這一刻停滯。
吳銘能聽到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,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皇帝的表情。
“呵…呵呵…”良久,朱元璋的口中發(fā)出了一陣極其怪異、仿佛夜梟啼哭般的低笑聲,笑聲中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悲涼、憤怒和…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。
“好…好一個毛驤!好一個狗膽包天的奴才!”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,如同受傷的雄獅發(fā)出震天的咆哮,猛地將手中的那幾頁紙狠狠摔在地上!
“他竟然敢!他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咱的孫兒頭上!他想干什么?!他想干什么?!!”皇帝徹底暴怒了,他猛地一腳踹翻了旁邊的香案,上面的祭器嘩啦啦碎了一地!他雙目赤紅,狀若瘋魔,在殿內來回疾走,恐怖的帝王之威壓得人幾乎窒息。
侯太監(jiān)早已嚇得跪伏在地,渾身顫抖。
吳銘也深深俯首,他知道,此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。皇帝需要發(fā)泄這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后怕。
朱元璋咆哮著,咒罵著,將毛驤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。他一生經歷過無數(shù)風浪,鏟除過無數(shù)功臣勛貴,但從未像此刻這般震怒和…恐懼。那是他朱家的血脈,是大明未來的希望之一,竟然被一條他養(yǎng)著的惡犬在暗中覬覦、算計!這簡直是對他帝王權威最惡毒的挑釁,也是對他祖父身份最殘忍的刺痛!
暴怒持續(xù)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,朱元璋才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,猛地停下腳步,胸膛劇烈起伏,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。但他的眼神,卻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冷、銳利、充滿殺機。
那是一種決定要進行最徹底、最無情清洗的眼神。
“起來吧。”皇帝的聲音恢復了平靜,卻比之前的咆哮更加令人恐懼,那是暴風雨過后,極度壓抑的、致命的平靜。
吳銘和侯太監(jiān)這才敢站起身,依舊垂首恭立。
朱元璋看也沒看地上的狼藉,目光如刀般射向吳銘:“日志原件,可在你手?”
“由郭英將軍嚴密保管,絕無疏漏。”吳銘立刻道。
“所有知情人?”
“均已嚴格控制隔離。”
“好。”朱元璋點了點頭,語氣森然,“此事,到此為止。‘庚申’二字,給咱爛在肚子里。日志內容,永不錄于任何案卷。”
“臣明白!”吳銘深知,這是為了保護皇孫的名譽和皇室的尊嚴,更是為了朝局的穩(wěn)定。這個秘密,必須被徹底埋葬。
“毛驤,”朱元璋吐出這個名字,仿佛吐出什么骯臟的東西,“及其黨羽,你怎么看?”
吳銘心領神會,皇帝這是要下最后的決心了。他沉聲道:“毛驤罪證確鑿,謀逆之心已昭然若揭,其黨羽遍布錦衣衛(wèi)乃至朝野,流毒甚廣。當以雷霆之勢,徹底鏟除,以絕后患!然,牽涉甚廣,需…精準打擊,避免動蕩。”
既表明了徹底清算的態(tài)度,又提醒了要控制范圍,這正是皇帝想聽的。
朱元璋眼中閃過一絲滿意,但很快被更深的冷酷取代:“咱給你一道旨意。”
侯太監(jiān)立刻備好紙筆。朱元璋親自口述,由侯太監(jiān)記錄用印。
旨意內容極其簡潔冷酷:著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吳銘、錦衣衛(wèi)指揮同知郭英,持此密旨,全權負責清查毛驤謀逆案!所有涉案人員,無論官職高低,一經查實,可就地鎖拿,嚴加審訊!若有抵抗,格殺勿論!案情進展,每日一報!所需人手,可隨時調遣京營兵馬協(xié)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