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嘉侯朱亮祖被削爵問斬的圣旨,如同一聲平地驚雷,余波震蕩良久方歇。
菜市口刑場上那噴濺的鮮血,不僅終結(jié)了一位驕橫侯爺?shù)男悦路鸾o整個洪武朝的勛貴集團兜頭澆下了一盆冰水。往日里那些縱馬馳騁、高聲談笑的勛臣們,似乎一夜之間沉默了許多,言行舉止也收斂了不少。他們看向文官,尤其是都察院方向的眼神,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忌憚和隱藏極深的怨憤。
朝堂之上,出現(xiàn)了短暫的、詭異的平靜。再無人敢輕易為朱亮祖鳴冤,也無人再公開質(zhì)疑三司會審的結(jié)果。但在這平靜的水面之下,暗流洶涌更甚往日。勛貴與文官之間的隔閡與對立,因朱亮祖之死而驟然加深。
吳銘對此心知肚明。他知道自己幾乎以一己之力,捅了勛貴集團的馬蜂窩。雖然這是秉承圣意,但這份“皇恩”帶來的不全是好處。他在文官中的聲望(尤其是非江南籍和務(wù)實派官員中)達到了新的高度,甚至有人私下稱他為“洪武包拯”,但在勛貴集團眼中,他已是必須警惕甚至除之而后快的敵人。
然而,出乎他意料的是,皇帝對他的封賞,卻顯得有些…微妙。
這一日大朝會,處理完日常政務(wù)后,朱元璋終于提及了對朱亮祖一案有功人員的封賞。
錦衣衛(wèi)指揮使毛驤,辦事得力,加授太子太保銜(榮譽虛銜),賞賜金銀若干。刑部官員,亦有相應(yīng)褒獎。
輪到吳銘時,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,停頓了片刻。百官也皆屏息凝神,想看看皇帝會如何酬勞這位立下“奇功”的副都御史。
“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吳銘,”朱元璋緩緩開口,“此次會審,洞悉奸頑,秉公執(zhí)法,有功于朝。”
就在眾人以為會有重賞,甚至猜測是否會讓他更進一步,接任都察院正堂官時,朱元璋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一愣。
“賞銀千兩,帛百匹。原職加授資政大夫散階(正二品文散官,提升品階和榮譽,但非實職提升)。”
賞賜不算薄,加授散階也是榮耀,但…也僅此而已了。沒有擢升實職,沒有封爵,甚至沒有一句過多的褒獎之詞。這與扳倒一位實權(quán)侯爺?shù)木薮蠊谙啾龋@得有些不甚匹配。
朝堂之上響起一陣極其細微的騷動,許多人交換著疑惑的眼神。
吳銘本人也是微微一怔,但隨即立刻出列,躬身謝恩,臉上看不出任何不滿:“臣,謝陛下隆恩!此乃臣分內(nèi)之事,不敢言功。”
內(nèi)心OS:“老朱這手玩得溜啊…大棒打完了勛貴,給我這顆甜棗卻故意做得不怎么甜。這是既用我立威,又不想讓我成為眾矢之的,更不想讓勛貴覺得他過于偏袒文官?還是說…他覺得我風(fēng)頭太盛,需要壓一壓,平衡一下?”
他瞬間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。賞是肯定要賞的,否則會寒了辦事人的心。但賞得太重,一方面會讓勛貴集團將所有的怨恨集中在他吳銘身上,另一方面也會讓他權(quán)勢過度膨脹,不利于皇帝掌控。現(xiàn)在這樣,恰到好處:功勞記下了,榮譽給了,但實權(quán)未有大動,既安撫了他,也微妙地安撫了(或者說警告了)勛貴,更體現(xiàn)了皇帝至高無上的掌控力。
“嗯。”朱元璋對吳銘的反應(yīng)似乎頗為滿意,點了點頭,不再多言。
退朝之后,果然如吳銘所料,各方反應(yīng)不一。
一些為他抱不平的官員私下議論:“吳副憲立下如此大功,竟只得些財帛虛銜,陛下未免…”
而勛貴集團那邊,則明顯松了一口氣,甚至有些人臉上露出了幸災(zāi)樂禍的表情。看來皇帝并未完全倒向文官,對這個下手狠辣的吳銘,也有所保留和壓制。
吳銘對此泰然處之。他甚至婉拒了幾位同僚打算為他舉辦的慶功宴,一下朝便徑直回了都察院值房,繼續(xù)處理公務(wù),仿佛一切從未發(fā)生。
晚上回到府中,徐妙錦也已聽聞朝堂之事。她并未多問封賞厚薄,只是溫柔道:“夫君今日辛苦了。妾身燉了些安神的湯水。”
吳銘喝著妻子熬的湯,感受著家的溫暖,忽然笑道:“還是妙錦懂我。今日這結(jié)果,其實最好不過。”
徐妙錦聰慧,立刻明白過來:“陛下圣心獨運,如此安排,既是保全,也是磨礪。”
“是啊。”吳銘嘆道,“木秀于林,風(fēng)必摧之。現(xiàn)在這樣,正好可以沉下心來,好好梳理都察院的事務(wù),推行之前的條陳。刀嘛,不能總是出鞘,也得偶爾回爐保養(yǎng)一下。”
夫妻二人相視一笑,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然而,樹欲靜而風(fēng)不止。
吳銘想暫時低調(diào),但局勢卻不允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