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銘提出的條陳雖未立刻全面推行,但“量化考評”的理念借著皇帝的默許和都察院的成功先例,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,開始在其他衙門激起不大不小的漣漪。
最先響應的是一些本就求治心切或希望打破沉悶格局的部門官員,如工部、刑部的部分司官,他們嘗試著在本部門內引入類似的考評方法,雖形式粗淺,卻也帶來了一些新氣象。
然而,更多的則是暗地里的抵觸和陽奉陰違。不少官員習慣了按部就班、論資排輩,對這種將工作量化、直接與升遷獎懲掛鉤的方式極為不適,私下里抱怨這是“操切”、“苛待士人”、“有辱斯文”。執行過程中也遇到了各種軟釘子:數據填報拖延、標準理解不一、甚至故意制造混亂。
都察院內部,也并非鐵板一塊。績效考核雖提升了效率,但也帶來了新的問題。除了之前的內卷苗頭,一些資深御史開始倚老賣老,表面上遵從,實則消極應對,認為吳銘這套是“嘩眾取寵”,長久不了。還有人心生怨懟,覺得考核標準過于嚴苛,讓自己顏面掃地。
這日,都察院內部召開月度考評會議。當吳銘宣布本月考評結果,并對幾名連續考評墊底、且確有怠惰情形的御史提出訓誡,要求其限期改進時,終于有人忍不住爆發了。
一位姓錢的老御史,須發皆白,資歷頗深,但近年確無甚建樹,此次又被評了“下等”。他猛地站起身,老臉漲得通紅,指著吳銘怒道:
“吳副憲!你才入都察院幾日?安敢如此折辱老夫!老夫為御史時,你還在穿開襠褲!如今竟拿這等商賈盤算之術來考評我等風憲之臣?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!都察院不是你的工坊,御史不是你的雇工!”
值房內頓時一片寂靜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吳銘身上,想看他如何應對這公開的挑戰。
吳銘面色平靜,并未動怒。他等錢御史吼完,才緩緩開口,聲音不大,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:“錢御史,資歷深淺,與是否盡職盡責,并無必然關聯。陛下設都察院,是為糾劾百司,澄清吏治,不是讓我等在此安享尊榮,論資排輩的。”
他拿起一份卷宗:“您本月經辦三案,一案證據不足被駁回,一案拖延半月未有進展,唯一辦結的一案,彈劾一縣令‘接待禮儀不周’,此等細枝末節,于國于民,有何益處?若這也算盡忠職守,那朝廷俸祿,是否太好拿了?”
錢御史被噎得說不出話,臉色由紅轉白。
吳銘目光掃過全場:“績效考核,非是商賈之術,而是務實之法!目的無他,唯在激勵實干,懲戒庸惰!讓能者得其位,勞者得其酬!若有人認為恪盡職守、拿出實績是‘折辱’,那本官倒要請問,在其位不謀其政,尸位素餐,難道才是御史的風骨嗎?!”
他語氣轉厲:“今日,不是本官折辱錢御史,是錢御史自己的作為,折辱了身上這身獬豸補服,折辱了陛下賦予的監察之權!”
一席話,擲地有聲,說得錢御史啞口無言,頹然坐下。其他原本心有不服或打算看熱鬧的官員,也紛紛低下頭,不敢與吳銘對視。他們意識到,這位年輕的副憲,不僅有圣眷,有手段,更有清晰的理念和不容置疑的決心。
會議結束后,都察院內的氣氛雖然有些壓抑,但工作效率卻無形中又提升了一截。吳銘知道,改革必然伴隨陣痛,但他別無選擇。
就在他忙于梳理都察院內部事務,思考如何將改革更穩妥地推向更深層次時,一封六百里加急的軍報,如同一聲驚雷,驟然打破了朝堂短暫的平靜!
軍報來自廣東!
并非之前監察御史的密奏,而是廣東都指揮使司發出的正式急報:永嘉侯朱亮祖,縱容部下與當地豪強發生大規模械斗,死傷數十人!其后更是帶兵包圍了番禺知縣衙門,威脅知縣!地方局勢已然失控!
消息傳開,朝野震驚!
一位鎮守侯爵,竟敢私自調兵,圍攻朝廷命官所在的縣衙?!這簡直是形同造反!
朱元璋在奉天殿上勃然大怒,當場摔碎了茶盞!厲聲下令:“即刻鎖拿朱亮祖回京問罪!著錦衣衛、刑部、都察院三司會審!廣東都指揮使司相關將領,一體查辦!”
所有人的目光,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吳銘。
糧倉案中那被壓下的線索,廣東監察御史之前的密奏,以及如今朱亮祖捅出的這天大的窟窿…一切似乎串聯成了一條清晰的線。
而皇帝點名都察院參與三司會審,其意不言自明——這把剛剛在糧倉案中淬煉過的快刀,將要揮向一位真正的勛貴巨頭!
吳銘出列,躬身領旨,面色沉靜如水。他這把刀,能否斬得動這根盤根錯節的硬骨頭?
數日后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