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銘以左副都御史名義簽發的公文,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塊巨石,在戶部衙門激起了滔天巨浪。
公文措辭嚴厲,不再僅僅是“核查”,而是直接要求對“異常損耗”做出“詳盡解釋”,并提供“完整流程記錄及所有經辦人證供”,這幾乎等同于正式立案調查的前奏!而且限期回復,態度強硬,毫無轉圜余地。
公文送達戶部當日,戶部堂官(尚書或侍郎)的臉色可想而知。那位浙江籍的侍郎,接到公文后,在值房里沉默了許久,最終只能硬著頭皮,下令相關清吏司立即整理材料,準備應對。
壓力瞬間傳導至基層。周文斌更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,坐立難安。他幾次想求見上官打探口風,都被擋了回來。往日里與他稱兄道弟、一同分潤好處的同僚,此刻看他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疏遠和警惕。
戶部內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,人人自危,生怕自己被牽扯進去。各種小道消息開始私下流傳,有人說吳銘手握鐵證,這次要動真格的;有人說這只是新官上任的三把火,燒完就沒事;還有人猜測,這是陛下要對江南籍官員動手的信號。
吳銘要的就是這種效果。他就是要用這封明牌的公函,將壓力加到最大,逼迫隱藏在幕后的那些人做出反應。
果然,對手開始動了。
首先,是都察院內部。右副都御史陳寧再次“關切”地來到吳銘的公廨。
“吳副憲,”陳寧臉上帶著憂色,“您行文戶部之事,是否…稍顯急切了些?戶部掌天下錢糧,事務繁雜,驟然行文嚴查,恐影響其正常公務,是否先與堂官溝通一二更為穩妥?”他試圖以“顧全大局”的名義,讓吳銘放緩節奏。
吳銘放下手中的筆,微微一笑:“陳大人多慮了。正因戶部關系國計民生,才更需厘清賬目,祛除積弊。本官并非無端發難,而是審計小組確已發現諸多疑點。若因怕影響公務而放任不管,豈非因噎廢食?至于溝通…公文往來,便是最正式的溝通。若戶部堂官覺得不妥,自可上疏陛下或與本院協商,你我依制辦事即可。”
他一番話滴水不漏,既點明了自己有證據支撐,又將皮球踢了回去,暗示陳寧不必越俎代庖替戶部操心。陳寧碰了個軟釘子,面色有些尷尬,只得訕訕離去。
緊接著,來自朝堂其他方向的“關切”也接踵而至。
次日午後,一位與江南士林關系密切的翰林院學士,借討論經史之名邀請吳銘飲茶,席間旁敲側擊,暗示“江南乃朝廷財賦重地,穩定為重,不宜因小隙而傷大局”,言語間頗有為某些人說項之意。
吳銘打著哈哈,只論風月,不談公事,將對方的試探一一擋回。
甚至有一位與徐達關系不錯的淮西勛貴,在一次非正式場合遇到吳銘時,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醒道:“吳副憲,聽說你最近在查戶部的賬?那里面的水可深著呢,牽一發而動全身,小心別濕了鞋。”
吳銘恭敬回應:“多謝世伯提醒。晚輩只是職責所在,秉公辦事。若水清,自然無鞋可濕;若水濁,正需我等盡力滌清。”
各方反應,皆在吳銘預料之中。他穩坐釣魚臺,一邊繼續督促審計小組保持高壓態勢,仔細核對戶部后續提交上來的(很可能已經過加工或篡改的)材料,尋找新的破綻;一邊則通過錦衣衛的渠道,嚴密監控著周文斌以及名單上其他關鍵人物的動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