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太監口中的“新地方”,并非另一處荒山野嶺的洞穴,而是一輛密封極嚴、毫不起眼的黑漆馬車。吳銘與趙三被要求換上更厚實的棉袍,甚至準備了遮面的圍巾,仿佛要應對北地嚴寒。
馬車在凈軍高手的嚴密護衛下,并未向北,反而先向南行了一段,混淆蹤跡,繼而才鉆入更偏僻的山道,曲折向東北方向而去。一路顛簸,車窗緊閉,無法分辨具體方位,只覺氣溫明顯越來越低,呵氣成霜。
如此行進了兩日一夜,馬車終于停下。
車簾掀開,凜冽的寒風瞬間灌入,讓吳銘打了個寒顫。眼前并非想象中的軍營或堡壘,而是一片位于山坳中的、規模不小的莊園。莊園灰墻高聳,氣象森嚴,崗哨林立,巡邏的兵士皆身著御寒的皮襖,眼神精悍,遠非尋常莊丁可比。
“這是…何處?”吳銘低聲問引路的侯太監。
侯太監面不改色:“皇家的一處避寒莊園,絕對安全。吳御史請隨咱家來?!?/p>
進入莊園,內部更是戒備森嚴,五步一崗,十步一哨,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侯太監并未引他去往正堂廂房,而是七拐八繞,來到一處假山背后,開啟了一道隱蔽的石門,露出向下延伸的階梯。
又是地下?吳銘心中疑竇更深,但事已至此,只能跟隨。
階梯向下延伸頗深,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、混合著藥味和某種熟悉熏香的氣息。越往下走,光線越暗,卻越感溫暖,墻壁上隔一段便鑲嵌著長明燈,映照出腳下打磨平整的石板。
終于,前方出現一扇厚重的木門,門前站著兩名如同石雕般、氣息內斂的帶刀侍衛,見到侯太監,微微頷首,無聲地推開了門。
門內是一間寬敞的地下廳堂,布置簡潔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。燈火通明,炭盆燒得正旺,驅散了地下的陰寒。
而當吳銘的目光落在廳堂正中,那張鋪著虎皮的大師椅上時,他的呼吸驟然停止,血液仿佛瞬間凝固,整個人如同被九天驚雷劈中,僵立在原地,大腦一片空白!
那椅上端坐之人,身著玄色常服,面容清癯,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和難以掩飾的疲憊,一雙眼睛卻依舊如同深潭寒星,銳利、冰冷,仿佛能洞穿人心!
那不是新帝朱標,也不是任何一位親王!
那是——本該早已龍馭上賓、葬入孝陵的——洪武大帝,朱元璋!
吳銘只覺得天旋地轉,耳鳴不止,幾乎要站立不穩。他死死盯著那張臉,試圖找出任何易容或偽裝的痕跡,但那眼神,那眉宇間的威嚴,那即便病弱也依舊挺直的脊背…普天之下,無人可以模仿!
朱元璋…沒死?!
假死瞞天過海?!
一瞬間,所有之前無法解釋的疑點、馬太后的暗示、徐達的沉穩、毛驤的曖昧態度…全部有了答案!這是一個局!一個驚天大局!而自己,從一開始,就身處局中!
侯太監早已無聲地退到一旁,垂首恭立。
朱元璋看著目瞪口呆、魂飛天外的吳銘,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,不知是嘲弄還是別的什么情緒。他緩緩開口,聲音嘶啞低沉,卻帶著一如既往、令人心悸的威嚴:
“吳銘…你這小猢猻…倒是真能折騰…”
這熟悉的口吻!這稱呼!徹底擊碎了吳銘最后一絲僥幸!
他雙腿一軟,幾乎是本能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,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,聲音發顫,語無倫次:“臣…臣…叩見…陛下!萬歲…萬歲…萬萬歲!臣…臣…”他心中有無數的疑問、震驚、恐懼,卻一個字也問不出口。
“起來吧?!敝煸暗穆曇袈牪怀鱿才霸圻€沒死透,用不著這么早就哭喪。”
吳銘戰戰兢兢地起身,垂首站立,不敢直視天顏,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出胸腔。
“你報上來的東西,咱都看了?!敝煸熬従彽?,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椅子的扶手,“遼東那幫殺才,還有朝里那些吃里扒外的東西…哼,果然沒讓咱‘失望’。”
他語氣平淡,但吳銘卻能感受到那平淡之下蘊藏的、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怒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