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銘那份證據扎實、邏輯清晰的奏章,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朝堂湖面投下了一塊千斤巨石。新帝朱標震怒之下頒發的徹查圣旨,更是讓整個官僚體系為之悚然。
以刑部尚書為首,大理寺卿、都察院左都御史、魏國公徐達共同組成的聯合調查組迅速成立,規格之高,前所未有。這明確傳遞了一個信號:新帝對此事的重視程度,以及徹查到底的決心。
圣旨一下,各方反應迥異。
清流言官們為之振奮,認為這是新帝銳意革新、整肅吏治的明證,紛紛上疏表示支持。
中書省內則氣氛微妙,幾位大學士緘口不言,只是督促相關部院“全力配合”。
而兵部及五軍都督府內,則暗流涌動。徐達坐鎮其中,雷厲風行,開始調閱所有涉及遼東都司及周邊衛所近五年來的糧餉、軍械、勘合核銷檔案,動作之大,毫不掩飾。
都察院內,之前那些對吳銘疏遠甚至暗中阻撓的官員,此刻更是避之唯恐不及,尤其是趙副都御史,稱病告假,多日未曾露面。
吳銘作為此案的發起者和關鍵線索提供者,卻并未被納入調查組核心。圣旨只要求他“從旁協助,提供所知情況”。這看似冷落,實則是徐達和馬太后對他的保護,讓他避免直接置身于風口浪尖,成為眾矢之的。
吳銘樂得清靜,大部分時間仍專注于新政試點。只是偶爾,調查組會派人前來詢問一些細節,他皆據實以告。他能感覺到,一張無形的大網,正以他的發現為起點,迅速而嚴密地撒向遼東及其背后的迷霧。
這日,刑部的一位郎中秘密來訪,態度恭敬地請教:“吳大人,調查組在核查遼東都司近年軍械損耗時,發現其上報的弓弩損耗率,遠高于其他邊鎮,且更換頻繁。您之前曾提及民間匠戶被招募及‘精細鐵件’之事,不知是否與此有所關聯?”
吳銘心中一動,想起鐵匠鋪的線索,沉吟道:“下官只是風聞,未有實據。然遼東苦寒,訓練作戰損耗較大或有可能,但若遠高于常例,則必有蹊蹺。或可細查其軍械報損文書與實物核驗記錄,尤其是弩機等精良器械之流向。此外,其更換之軍械來源,是軍器監統一撥付,還是…有其自行籌措之渠道,亦需留意。”
那郎中若有所思,恭敬記下離去。
又過了幾日,大理寺的一位官員來訪,問題則更加尖銳:“吳大人,聯合調查組發現,當年經辦那批勘合注銷案的行人司官員,以及后來核查的御史高瑞,其家眷皆在案發后陸續遷離原籍,下落不明。您覺得,這僅是巧合,還是…有人善后?”
吳銘聞言,背脊微微發涼,沉聲道:“若是巧合,也未免太過齊整。若非巧合…那便是有人欲徹底掐斷線索,其能量與決心,非同小可。或許…可從這些家眷遷徙的路徑、所用關防、沿途驛站記錄入手,順藤摸瓜?”
來訪官員目光一凜,重重頷首:“下官明白了!”
吳銘知道,調查正在一步步逼近核心。對方善后得越干凈,破綻反而可能越多。
然而,對方的反撲也來得極其迅猛和陰險。
就在聯合調查組的工作取得初步進展,即將派員前往遼東實地核查之際,京城突然流言四起。
流言并非直接針對調查本身,而是極其惡毒地指向了吳銘個人。內容荒誕卻足以毀人清譽:有說他在揚州任上“苛政斂財,中飽私囊”;有說他“借新政之名,網羅黨羽,圖謀不軌”;最陰險的一條,則是暗示他與北元殘余勢力“暗通款曲”,其新政乃是“亂我大明根基之禍源”!
這些流言編造得似模似樣,甚至夾雜著一些半真半假的信息,在市井酒肆、乃至部分低階官員中迅速傳播,意圖顯而易見:抹黑吳銘,動搖新帝對他的信任,從而間接打擊正在進行的調查。
王伯焦急地將市井流言報知吳銘。吳銘聽后,只是冷笑一聲:“黔驢技窮矣!此等卑劣手段,徒顯其心虛耳!”
他并未急于上書自辯,甚至沒有刻意去追查流言源頭。他深知,在這種時候,任何過激反應都會落入對方圈套。他只是更加謹言慎行,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公務之中,仿佛渾然不覺。
然而,這股陰風卻未能撼動新帝。朱標甚至在一次小朝會上,當著文武百官的面,特意詢問吳銘新政籌備進度,并溫言勉勵:“吳卿腳踏實地,勇于任事,朕深知之。些許閑言碎語,不必掛懷。清者自清。”
皇帝的態度,瞬間壓下了大半流言。
更讓吳銘意想不到的是,馬太后再次出手。她并未直接針對流言,而是以“體恤臣工”為由,賜下一批宮中御制的筆墨紙硯與書籍給幾位“勤勉王事”的官員,其中吳銘所得最為豐厚。并讓宦官傳話:“太后娘娘說,讀圣賢書,明是非曲直。心正筆正,則邪祟自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