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察院檔案房的那場“意外”大火,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,在朝堂內外引起了不小的震動。左都御史引咎自請處分,幾個相關的管事書吏被革職查辦,最終以“燈燭管理不慎、天干物燥”結案,草草收場。
但暗地里的波瀾,卻遠未平息。
吳銘將那片僥幸得來的殘片,以及自己對大火背后用意的猜測,通過絕對可靠的渠道秘密送到了徐達手中。
徐達的反應比吳銘預想的還要迅速和激烈。他并未直接插手都察院的爛攤子,而是在數日后的五軍都督府例行會議上,以“整肅軍紀、核查歷年邊鎮軍備損耗”為由,雷厲風行地成立了一個由絕對心腹將領組成的秘密核查小組,繞過兵部和中書省,直接調閱各邊鎮、衛所乃至軍器監的原始檔案底冊。
與此同時,新帝朱標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不安。在一次小范圍的御前會議上,他提及都察院大火,憂心忡忡道:“…新政未啟,先失舊檔,絕非吉兆。朕觀近日奏報,各地似有暗流涌動,邊鎮請餉、軍械換裝的文書也較往年頻繁…中書省要多加留意,戶部、兵部核查需更加嚴謹,切勿再出紕漏。”
他這番話,看似是對政務的常規要求,但落在有心人耳中,卻不啻于一道加強監管的信號。原本可能還想借著大火渾水摸魚、加快某些“暗路”流程的人,頓時感到壓力大增,動作不得不更加隱蔽和謹慎。
吳銘冷眼旁觀,深知這是徐達與新帝之間某種無言的默契在發揮作用。大火非但沒有摧毀線索,反而打草驚蛇,促使掌控力量開始收緊韁繩。
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那片殘片上。“丙寅”,“七十三”,以及那半個“…司”印文。他反復琢磨,忽然想起,當時,正是朝廷大力整頓天下驛傳、規范勘合符箓制度的年份。而掌管全國驛傳、公文傳遞的機構,正是“行人司”!
那半個印文,極有可能是“行人司”的關防!
一片行人司的公文殘片,為何會出現在存放近年文書的庫房中,并險些被大火一并銷毀?除非…這份公文與近年發生的某些事有著重大關聯,以至于有人必須將其與近年文書一同抹去!
吳銘立刻來了精神。他再次以“完善新政需參考舊例”為名,請求調閱行人司十年來前后關于驛傳、勘合管理制度的存檔。這次,他繞開了都察院內部,直接行文至行人司。
行人司雖覺詫異,但吳銘理由正當,又是新帝看重的干員,便也配合地送來了相關卷宗。
吳銘一頭扎進這些故紙堆中。文書浩如煙海,他耐著性子,一頁頁翻閱,尋找任何可能與“七十三”這個編號相關的信息。
功夫不負有心人。在一本厚厚的《勘合符箓請領核銷總冊》中,他找到了編號“七十三”的記錄!
記錄顯示,歲秋,簽發給“遼東都指揮使司”的一批新式勘合符,其編號段正是從“七十三”開始!而這批勘合的用途標注是:“專用于與…(字跡模糊)…及邊…(模糊)…物資核驗調撥”。
遼東都指揮使司?邊物資核驗調撥?吳銘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!北疆糧餉案、可能的私兵、軍械…線索似乎又一次交匯了!
他立刻追查這批勘合符后續的使用核銷記錄。然而,記錄顯示,這批勘合在發出后不久,便因“驛路遭劫”、“遺失損毀”等原因,上報注銷了。
一次普通的遺失?吳銘絕不相信。洪武年間對勘合管理極其嚴格,大規模遺失是重大事故,必然會有詳細調查記錄。他立刻查找相關調查卷宗,卻發現…關于這批勘合遺失的調查結論部分,竟然缺失了!檔案袋里只留下一張附條,寫著“原檔調閱未歸”。
調閱未歸?被誰調閱了?何時調閱的?
吳銘順藤摸瓜,翻查行人司的調閱記錄。記錄顯示,就在去年先帝病重期間,這批調查卷宗被一位名叫“高瑞”的御史調走,理由是“核查舊案”,至今未還。
高瑞?吳銘對這個名字有印象。這正是北疆糧餉案中,那位最終認定糧餉“虧空屬實、系管吏貪墨、已畏罪自殺”的經辦御史之一!而他本人,在案結后不久,也“意外”墜馬身亡了!
所有的線索,在這一刻徹底串聯了起來!
一批發給遼東都司、用于邊境物資調撥的特殊勘合符離奇“遺失”。
去年,先帝病重,調查其遺失案的卷宗被御史高瑞調走。
不久,高瑞經辦了北疆糧餉案,迅速結案。
案結后,高瑞身死。
如今,都察院檔案房大火,試圖銷毀所有相關文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