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返金陵的吳銘,并未立刻得到皇帝的召見。宮門遞牌子后,便如同石沉大海,杳無音訊。這在他的預(yù)料之中,陛下此刻的心思,恐怕全在如何炮制胡惟庸這頭龐然大物上,無暇顧及他這把剛剛歸鞘的刀。
他樂得清閑,回到了闊別數(shù)月的伯爵府。
府邸依舊,但氣氛卻有些微妙。下人們恭敬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疏遠和敬畏,顯然他在北疆的“兇名”已然傳開。徐妙錦早已接到消息,在二門處等候。數(shù)月不見,她清減了些許,眉眼間帶著難以掩飾的擔憂和牽掛,見到吳銘安然歸來,眼圈瞬間就紅了,卻強忍著沒有落淚,只是上前仔細打量他,目光最終落在他似乎已無大礙的肩頭。
“回來就好。”千言萬語,最終只化作這四個字,卻包含了無盡的情意。
吳銘心中一暖,握住她微涼的手:“嗯,回來了。讓你擔心了。”
回到內(nèi)室,屏退左右,夫妻二人這才有機會細細敘話。吳銘將北疆經(jīng)歷刪繁就簡,略去最兇險的部分,大致說了一遍。徐妙錦聽得心驚動魄,緊緊握著他的手,直到聽完才長長松了口氣。
“陛下讓你回京等候,也不知是福是禍。”徐妙錦憂心忡忡,“如今京城看似平靜,實則暗流涌動,胡相雖稱病,但其黨羽仍在四處活動。夫君此次查案,怕是得罪了太多人。”
“無妨。”吳銘安慰她,“陛下既然讓我回來,自有安排。我們靜觀其變即可。”他沒有將朱元璋那句“另有任用”告訴徐妙錦,免得她更加擔心。
然而,樹欲靜而風不止。
吳銘歸京的第三日,便有訪客登門。來的不是旁人,竟是中書省的一位舍人,姓李,算是胡惟庸的門生之一。此人帶著厚禮,言辭謙恭,只說久仰吳伯爺大名,特來拜會,絕口不提朝局政事,只聊些風花雪月、金石古玩。
吳銘心中冷笑,面上卻虛與委蛇,收下禮物,說了些不著邊際的閑話。那李舍人坐了片刻,便識趣地告辭。
此后數(shù)日,類似的拜訪竟絡(luò)繹不絕。有六部的中層官員,有江南籍的翰林清流,甚至還有幾位看似不相干的勛貴子弟。有的明顯是胡黨前來試探拉攏,有的則可能是單純的好奇或投機,還有的,則可能是某些勢力派來觀察他這個“變量”的。
吳銘一律以“傷病未愈,靜心休養(yǎng)”為由,閉門謝客,所有禮物卻都讓管家登記造冊,原封不動地收好——這些都是將來可能用得上的“證據(jù)”或“人情”。
徐妙錦對此頗為擔憂:“這些人……怕是都沒安好心。”
“跳梁小丑,不必理會。”吳銘淡淡道,“陛下不動,他們比我們更慌。”
果然,又過了幾日,當胡惟庸稱病不朝的消息越來越確鑿,京城的氣氛愈發(fā)詭異時,這些拜訪便驟然減少了。仿佛所有人都收到了某種信號,開始蟄伏起來,靜待那驚天動地的雷霆落下。
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寧靜中,宮里的旨意終于到了。
來的依然是一名面無表情的太監(jiān),沒有圣旨,只有口諭。
“陛下口諭:吳銘明日辰時,武英殿見駕。”
簡單直接,沒有任何多余的字眼。
吳銘心中一震,立刻躬身:“臣領(lǐng)旨。”
送走太監(jiān),他深吸一口氣。該來的,終于來了。這次面圣,將決定他未來的命運,甚至可能透露陛下對胡惟庸案最終的態(tài)度。
翌日辰時,吳銘換上朝服,準時來到武英殿外。
通報后,他被內(nèi)侍引入殿中。朱元璋依舊坐在那堆如山高的奏章之后,似乎永遠有批閱不完的公文。殿內(nèi)光線有些昏暗,只有皇帝案前點著明亮的燭火,將他那張飽經(jīng)風霜、不怒自威的臉映照得半明半暗。
“臣吳銘,叩見陛下。”吳銘依禮參拜。
朱元璋沒有立刻叫他起來,也沒有抬頭,依舊慢條斯理地批閱著一份奏章,朱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。
這種沉默的威壓,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心悸。
良久,朱元璋才放下朱筆,抬起頭,目光如同實質(zhì)般落在吳銘身上。
“起來吧。”聲音平淡,聽不出喜怒。
“謝陛下。”吳銘起身,垂手恭立。
“北邊的差事,辦得不錯。”朱元璋開口,依舊是那口帶著鳳陽口音的官話,“賬查清楚了,蛀蟲也揪出來了,邊軍的風氣,也能肅清一陣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