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大同府衙廨舍那盞昏暗油燈下熬了兩天,吳銘感覺自己快被故紙堆腌入味兒了。頭暈眼花,滿腦子都是紛亂的數(shù)字、模糊的人名和看似永無止境的陳年舊賬。
「不行,不能再這么下去了。」他扔下筆,揉著發(fā)痛的額角,「原始數(shù)據(jù)質(zhì)量太差,靠人工核對效率低下,錯誤率高。必須改變工作方法。」
項目經(jīng)理的本能讓他無法忍受這種低效和混亂。他需要先摸清情況,再制定計劃,最后分配任務——標準的項目管理流程。
第二天一早,他沒再直接扎進卷宗里,而是找到了那位看起來最好說話的王通判。
“王大人,早。”吳銘臉上掛著職場標準微笑,“下官初來乍到,對府衙事務及各房吏員尚不熟悉。不知今日可否請王大人引薦一下,讓下官與各位同僚見個面,也便于日后協(xié)同辦事?”
王通判有些意外,通常新來的佐貳官要么急著攬權(quán),要么消極怠工,像這樣主動要求熟悉團隊的可不多見。他胖乎乎的臉上堆起笑:“好說好說,吳知事勤勉任事,乃府衙之福。請隨我來。”
王通判領著吳銘,首先來到了戶房。這里是府衙的核心部門之一,掌管錢糧、戶籍、田畝等,也是目前最讓吳銘頭疼的地方。
戶房內(nèi),幾個書吏正伏案抄寫,算盤聲噼啪作響,空氣中彌漫著墨汁和舊賬冊的味道。見兩位老爺進來,書吏們連忙起身行禮,眼神里帶著慣有的恭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與審視。
“這位是新來的吳知事,日后分管刑名、糧冊等務,爾等需盡心輔佐。”王通判介紹道。
“見過吳老爺。”書吏們齊聲應道。
吳銘笑著點點頭,目光掃過這幾張面孔:有老成持重的,有年輕機靈的,也有眼神飄忽、透著油滑的。他沒急著問具體業(yè)務,反而像是拉家常般問道:“各位在戶房辛苦了。不知如今戶房共有幾位書吏?平日里錢糧、戶籍、冊檔等事務,是如何分派的?可有什么章程流程?”
書吏們面面相覷,似乎沒料到這位新老爺會問這個。一個為首的老書吏謹慎答道:“回吳老爺?shù)脑挘瑧舴楷F(xiàn)有書吏八人,貼寫五人。事務…多是小的們看著辦,誰手頭閑了便多做些,忙時便一齊上手。章程…自是依著《大明律》和府衙舊例。”
「好嘛,職責不清,權(quán)責不明,全憑自覺和習慣。典型的粗放式管理。」吳銘內(nèi)心OS,面上卻不動聲色:“原來如此。那近年來糧冊、黃冊浩繁,若有查詢或核對,想必十分不易吧?”
另一個年輕些的書吏忍不住插話,帶著點抱怨:“何止不易!光是去年秋糧的入庫清冊和各衛(wèi)所支取記錄對賬,就耗了小的們足足一個月,眼都快看瞎了!”
“哦?對賬竟如此艱難?”吳銘適時表現(xiàn)出關切,“可有什么簡便之法?”
書吏們紛紛搖頭苦笑。
吳銘心中了然。他又依次去了刑房、工房、禮房等地方,情況大同小異。胥吏們大多憑經(jīng)驗辦事,流程混亂,缺乏標準,信息記錄和傳遞效率極低。而且普遍存在一種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、“按慣例辦總不會錯”的消極心態(tài)。
摸清了“團隊現(xiàn)狀”和“痛點”,吳銘回到自己的廨舍,開始閉門造車——制定“大同府衙業(yè)務流程優(yōu)化方案”。
他拿出自己帶來的最好紙張,用炭筆(他自己削的)開始畫圖、列表。
首先,他根據(jù)各房職能,初步明確了崗位職責。比如戶房,初步劃分為“錢糧”、“戶籍田畝”、“冊檔管理”三個小組,指定臨時負責人,明確主要工作內(nèi)容。雖然暫時無法改變?nèi)藛T編制,但先理清分工。
其次,他設計了幾種標準化表格。比如《秋糧入庫登記表》,要求清晰記錄繳納人、繳納時間、糧食種類、數(shù)量、質(zhì)量等級、經(jīng)手人等信息,一式兩份,繳糧人和府衙各執(zhí)一份。《物資支取單》則要求寫明支取單位、事由、物品、數(shù)量、批準人、領取人。
「雖然還是手工操作,但至少格式統(tǒng)一了,信息要素齊全,便于后續(xù)查詢和核對。」吳銘看著自己的設計,還算滿意。
接著,他構(gòu)想了一個簡單的文檔管理系統(tǒng)。要求所有公文、賬冊必須編號登記,建立索引目錄。重要文件需有副本或摘要。規(guī)定各部門之間文書傳遞的流程和簽收制度。
最后,也是最“狠”的一招——績效考核(KPI初步構(gòu)想)。他打算試行“工作日志”制度,要求各房書吏每日簡要記錄完成的主要工作、遇到的問題。定期(比如每旬)進行小結(jié),核查工作進度和準確性。將工作成效與未來的評優(yōu)、甚至微薄的“賞錢”掛鉤。
做完這些,他看著那幾張畫滿了框框線線、寫滿了字的紙,內(nèi)心OS:「把這套東西搬出來,會不會被這幫明朝土著當成瘋子?」
但開弓沒有回頭箭。
第二天,他請王通判將各房主要書吏召集到二堂旁的一間廂房。
書吏們不知這位新老爺要做什么,交頭接耳,竊竊私語。